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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这个叫阿尔托莉雅的同貌人和她面对面而坐,还无法将其彻底摆脱,这种感觉就很奇怪。在这一时刻,她就像是被管束的孩子,胆怯、畏缩、不能言语,被迫在使人困扰的境况中停留。
这也是信仰要她付出的牺牲吗?
也许是。
虽说这种境况使她联想到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然而,不管贞德怎么努力回忆,都无法从自己的童年找到追忆的惆怅感。她的生命是从在勒斯尔南境对一个邪教徒挥下剑开始的,是从看着被她斩首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上开始的。血溅在脸上,嘴唇上,以及她握剑的指尖上。儿时的记忆正如很久以前残留的疤痕,或者是疏离感远大于怀念的印记,跟这些溅在脸上的血一样,逐渐发黑。
“既没有起源,也没有结局,既没有什么可知的缘由,也没有什么可知的结论......只是爱情这个理念的存在本身......”
这是萨塞尔某天夜里的自语。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三年多以前,萨塞尔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枚嵌着蓝宝石的戒指,还有一条镶着蓝宝石的项链。看的出来,都很贵重,据说是勒斯尔旧王朝的珍藏,还有不好的传闻。只不过在当时,却像是老农民给村姑递来假宝石做的便宜玩具。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也没有什么传闻中的厄运发生,虽然从那以后萨塞尔就变得沉默起来,跟她共处时很少言语了。
那些即使睡着也在扰乱她心绪的渎神之语,突然就无法维持存在的意义了,黑巫师花了很久时间,才重新学会如何跟她说话。贞德自然记得,萨塞尔学会如何跟她说话,是罗亚尔和贝雅特莉琪出生之后,不过同时,他的思维中也失去了跟她谈论“真理”的想法,看上去就像对这些事情失去了兴味。爱情本身似乎未变,距离也未改变,不过他们共处时的生活,却以某种方式悄然间变味了。面对面的、充满矛盾和争吵的过去无法再追溯,改为背靠着背的、注视着相反方向的缄默。
体肤触摸留下的温度还在,视线的方向却在不经意间发生改变,所以,由于距离太近而产生的矛盾,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们俩之间没有了追问,没有了相互抚慰,也没有了甜言蜜语,就只是这么背靠着一动不动而已。若有人问她,你的爱情算是怎么一回事,如今贞德也许会回答,在爱情这个黑暗的虚空中什么也没有,就是两个像尸体一样站着的人。
“你是那种不会享有爱情的人,贞德,你这辈子也不会享有爱情。”
这是洛克菲尔裁判长对她下达的结论,——是在她生命的第一个时刻,也是她挥剑将邪教徒斩首的那一时刻。
奇怪的是,她非常明白洛克菲尔的话是什么意思。贞德早就知道,她与别人完全不同:她不曾因为尴尬而张口结舌,不曾因为与异性相处而面红耳赤,不曾因为忧虑他人而啰里啰嗦。她缺乏羞怯的感情,缺乏爱慕的想法,缺乏少女的心绪。她统御过的每个虔诚或不虔诚的骑士,都会被各种原因动摇,被各种力量拉扯,爱情、罪责、担忧、畏惧......但这些东西于她毫无意义,尽管她非常清楚那些骑士是怎么从爱慕她、担忧她转为敬重他、畏惧她。
更奇怪的是,她对此完全不介意。
每个人都在追随真神,但只有最勇敢、最诚挚者才能跨入最黑暗的道路。当然,大部分蠢货都只是自以为诚挚,在没有被各种原因动摇信仰之前靠撒谎来自我满足,对自己说一些自己想听的话,表现得他们虔诚至极。可等到信仰和动摇信仰的东西站在对立的两边,这些蠢货就会因为忧虑而啰里啰嗦,先是质疑自己,然后开始质疑信仰,最后被发觉,只是个自认为虔诚的可悲之人。
放在以往,这样的人会让她觉得相当可悲,若有人以之形容她,贞德更会勃然大怒——她不能容忍对她信仰的侮辱,更别说这种话是在宣告她的脆弱——但这几年,心底的踌躇让她变得宽容起来。毕竟,她一头栽进难以自拔的泥沼之中,这事她越来越难否认。
是一时的动摇吗?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最初的感觉还是没变过,跟这个黑巫师把她抱出梦境迷道时一样。是彻底的动摇吗?不是,她还是没有羞怯,没有少女心绪,没有面红耳赤或啰里啰嗦,更没有容忍信仰的杂质。
那她为何还是陷身在其中,任由种子在她腹中生根发芽,最后竟然诞下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