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没有预见到那些景象吗?”索莱尔问。
这话来的毫无征兆。
“什么景象?”
“真神,”那双眼睛发出蓝黑色的光,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它没有对你说过话吗?”
......
夜深了,大约到了后半夜的两三点钟,谈话仍未结束,萨塞尔也没有离去。侍者给索莱尔送来点心、奶酪、蜜饯和酸奶,——这不是正常饮食,不过她胸腔下是涡旋般的空洞,在饮食方面也只剩下单纯的享受了。
据说她几乎不饮酒。
索莱尔将咬了一口的蛋糕放下去,用手指擦拭唇边的奶油。“现在你能给我答案了吗,贝特拉菲奥?”
“什么答案?”
她好像是笑了,犹如蓝黑色晶体的色泽将手指浸染,食物残渣亦被其吞没。她的手看上去是那么黑暗虚无,同时又闪烁着星光。萨塞尔往后靠过去。“我的手......”她说,“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可以看到无尽虚空的光晕。”
萨塞尔摆弄着手里的蜜饯,没有回答。从流露的所有迹象来看,这个曾经是人的登神者更像一团无形体的涡旋,蓝黑色虚空从中泵出,形成的紊流就是她的骨血,而她的外貌只是一张披在涡旋和紊流上的人皮。
“还是那个问题,”这次,索莱尔脸上带着浅笑,“真神没有对你说过话吗?”
“没有。”
“嗯......出乎意料。”
“我觉得不出乎意料。”
“我本来认为它一定对你说过话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认为?”
“在你跨越界限的时候,它就该对你说话。”
但它没有,萨塞尔想,因为我是在柯依苏斯无比深邃的梦境中,借由被梦见的人才做到的吗?
“它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萨塞尔的视线穿过她,望向宫殿外圣城的方向,“来自光明神殿的神殿之主吗?”
“这可很难描述呢。曾经我还是个无处可去的猎人的时候,有些想法和言语就那样出现了,我知道它们不是我的。有时候我怀疑我在发疯,不过它确实指引着我,让我在寻死的时候离开七城的灾厄,来到了勒斯尔。”
“来自界限以外的存在最先指引了你,但你为什么确定它要指引我呢?”
“我的洞悉告诉我,如果我让你离它够近,也许它就会对你说话。”
“也许......”
“你看上去很不情愿,贝特拉菲奥。”
“它对我说话又能怎样?”
“可以让你明确方向,你觉得这个说法怎么样?”
“我的方向已经明确了。”
“比如说拿光明神殿当你的踏脚石吗?”
一次无比短暂的停顿。萨塞尔评估了威胁,天空之主的威胁,还有“它”的威胁。前者可以估量,后者无法估量。
“我不确定它会对我怎样。”他回答,把蜜饯送到嘴里。
“它只会告诉你你应该知道的东西。”
“也许吧。”
“欺骗你对我并没有好处,”索莱尔笑了笑,仿佛早就预料到谈话走向,“你的谨慎也太过异乎寻常,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萨塞尔说,“我是真的怀着不利于光明神殿的愿望,站在和光明神殿差异巨大的立场,对你和光明神殿的其它人都有恶念......你要这样考虑吗?”
“我觉得我可以这样考虑,毕竟古往今来的历史记载都说我是个残忍、决绝的神,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吃的东西太甜了,让我想吐。”
“这个挑衅用的很微妙,像是小孩子在抗议一样。你觉得你有战胜我的力量吗?”
“我有。”萨塞尔从桌子上端起盛酸奶的杯子,抿了一口,她不知道我是个黑巫师,也不知道我和扎武隆的关系,“天空之主大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点的呢?”
“因为我明白这就是你召唤我的理由。”
索莱尔脸上挂着模棱两可的微笑,她又咬了口蛋糕。“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也许就是这样吧,”她说,“贝特拉菲奥。”
“现在你确定我不想听到它的话语了,”萨塞尔没理会她无法捉摸的、戏弄人的发言,也没理会她端详他的眼神,“你要对此作何表示?”
索莱尔两片抿着乳白色奶油的薄嘴唇张开了,笑了笑,“老实说,我不太关注这个。”
“那你关注什么?”
“我更关注比较实际的东西,比如你能在战争中出多少力。”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为什么会拒绝呢,贝特拉菲奥?”
“因为我没觉得我有必要保护这个城市,我认为它就是你摆在这里的陷阱,是一个规模宏大的牺牲品,借以对抗早已注定的毁灭征兆。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过于明显,以至于我不需要怀疑。”
手指敲打着玻璃杯,叮叮咚咚地响。空气随着她手指的鼓点荡起波纹。
“那你想听听我思考出的可能性和假设吗?”她终于说。
“我不想听,”萨塞尔耸耸肩,然后叹了口气,“——有人像我这样顶撞过你吗?”
“有啊,之前在诗歌里顶撞我的人正在接受礼仪规范的教育,——如果能早点懂得礼貌的话,就不用被烧红的铁丝刺穿舌头了吧。”
“那如果我现在用烧红的铁丝刺穿自己的舌头,我就不用听你的可能性假设了吗?”
“那可不行,”索莱尔用责怪的语气说,“如果是你的话,得经受更符合你身份地位的对待才可以。”
“您这样重视和赞誉我,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如果换个地方和时间,我会杀你,并且彻底毁灭你,”她浅笑着说,“贝特拉菲奥。”
......
他们行走在黑暗之中,穿过一条远比赛里维斯这座城市古老的长廊。彩绘玻璃的高窗对面挂满了大幅油画,它们排成长列,衬着橡木的画框。侍从和不死的骑士跟随他们,不过距离保持在十多米外。
寂静像幕帘一样悬挂在空中,垂落在地。脚步声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音,仿佛油画前逝去的生灵在哀鸣那样低沉。索莱尔边走边说,毫不在乎当事人想法地陈述自己有关萨塞尔的诸多推论。她的话大多简明扼要,虽说没有触及黑巫师这一身份,但也推测出很多细节,还说了很多萨塞尔只推测却无法确认的事,——尤其是她坦白了由她负责给贞德下的咒。
索莱尔的态度太过随意,仿佛这种转述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在一副叫《圣徒罗兰之死》油画前驻足了很久。“这是米拉大师的遗作,”索莱尔忽然说道,“他当了一辈子衷心为教廷服务的画家,却在快死的时候画了一副这样的东西——画里的圣徒罗兰是他的邻居,一个叫格泰克的中年屠夫,而他画作中哭泣的圣女竟然用了个父母不明、自己又抚养了一大群流浪儿的军妓姑娘提拉娅。和他过往的所作所为一比,这就很有意思,对吗,贝特拉菲奥?”
萨塞尔对此不可置否。“这张画在历史文献的记录中并不存在。”
“因为只有我记得它,还特意收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