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斜靠在软垫上,挑衅式的微笑里多了几分揶揄。戴安娜听到她嗤笑一声,仿佛在感慨伟大的法师之神无言以对,然后她端起一大杯烈性麦酒,继续喝了起来。不过,出乎意料,贞德不仅不打算继续谴责格谢尔,反倒把脸转向喝酒声传来的方向。她做出要质疑阿尔托莉雅的神情,又把剑拔出来,刃口抵在手中。
“真实,”裁判官冷笑着说,“我看到的真实比你们任何人想象中更多!比如你,阿尔托莉雅,你那优柔寡断、可悲至极的私人感情,——我到现在也能感觉你对死者和叛徒念念不忘!”很明显,她说的是桂妮薇儿和摩根。“你的冷静和无谓简直就像块玻璃,”她道,“一触即碎!我对你所谓的启示充满怀疑,明白吗?”
她像在发酒疯。
然后贞德又把脸转向戴安娜。“还有你,卡文迪许,”她说,像是在回应戴安娜毫无反应的表情,“我对你的了解,也比你想象中更多。”
“所以您想对我说什么?”
“自然是真实,”贞德照旧说,“我不在乎你究竟怎么去想,孩子,我只在陈述所谓的真实。对于你,你最好想清楚自己要往哪里走。毕竟,你是圣战不可或缺的人之一。”
“我知道我该往哪里走。”
贞德笑得很夸张,仿佛是早就猜出她会说什么。“于是,现在,当我们说到你这位君主大人要在战况最焦灼的时候跨入赛里维斯——我想说是去找死,不过你们的家族说是寻求启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裁判官用夸张的架势耸耸肩,摊开双手,睁大眼睛盯着她,“你要往赛里维斯去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她下意识说,然后住了嘴。
戴安娜抿了抿嘴。她怎么发现的?这简直......
“不,伯娜黛特没和我这么说过,”阿尔托莉雅突然道,神情惊异,“我以为你会留在这里,可你却想去赛里维斯?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说这话的时候,阿尔托莉雅不禁皱起眉头,格谢尔也侧过脸来。大家仿佛突然意识到她微妙的小心思。须臾间,戴安娜成为在场诸位关注的焦点。
“每个人,”贞德继续漫不经心地说,脸上挂着意味着洞察的浅笑,“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理由和秘密。有些事情其实不值得奇怪,对吗?在看似宏伟而远大的命运交界之中,某些不值一提的私人情绪也能左右历史呢。”
这次没人觉得她在发酒疯了。
格谢尔挥手赶走仆人,他们向在场诸位行礼并告退,侍卫们拉上幕帘,分列在大帐外的高地上。戴安娜无言地坐在这里,陷入沉默中。无论如何,裁判官看出了大战之余她这点小小的心思,——尽管裁判官没看出来,这是为了一个和她自己毫无关系的别人的承诺。人总有不可告人的理由和秘密,就像苏西觉得黑巫师秘仪的承诺值得她为此去死一样。
人总会为了某些不值一提的私人情绪陷入热诚中。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帮苏西多少,但至少......至少她不希望看到对方落入最糟的结局。那为什么我要过去呢?因为在梦境中转述我所知的一切是不够的。远远不够。她希望的不是用“我至少做了点什么”来安慰自己,而是“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
听上去这就像在发疯,为了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去陪人冒险,但毕竟,她也不是绝对理性的。
格谢尔不住咳嗽,似乎是为了自己的失察懊悔不已,戴安娜看到阿尔托莉雅也默然地看着她。困扰亚瑟王的不止如此,如果她翻阅过这沓名单,就能看出,这是戴安娜整理过的最后一个目录。
“是的,”贞德说,“在你们尚未察觉的时候,我们这一代的忆者小姐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打理好了行装。而你呢,你作为她可敬的君主,却像是个傻子。”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戴安娜只能说,“不希望各位能原谅我,但这的确是我‘无法明说’的私人秘密。”
“就像你当年去黑暗之地一样?”阿尔托莉雅对戴安娜问。戴安娜只能点点头。
“你还知道你在这里的职责吗?”格谢尔皱起眉毛,“我想,在你为了片刻冲动远走他方之前,你应该清楚失职应当承担的责任。”
“我递交给陛下的名单列表中整理出了我能找到的、我能想到的一切。”戴安娜平静地宣布,“因此,我也不认为我在失职。”
“总会有人无法预料的事情。”格谢尔抱怨道,“你们就不能让我省心点吗?”
“如果有无法预料的事情导致了我的失职,那我会接受一切后果,包括承担一切罪责和质问,断绝我在政治体系内的一切人与事,解除我享有的一切权力。此外,如果您知道的话,我在不列颠经营监察机构的时候,没有培养过任何党羽,所以这也不必费心。而迟早,我也要放弃这里的一切,去往七城的大沙漠深处。”
“怎么,老格谢尔,你很不满意吗?”格谢尔还想说话的时候,贞德又摇摇头,“你要清楚,——这个世界也许会按照你的想法运转,但是人不会。”
“人性与兽性的区别在于责任。”格谢尔平静地说。
“责任不止是对一些宏伟的事物,”戴安娜也平静地说,“也对人本身,一些在外人看来无关紧要的私人感情。”
“我很不喜欢你这句话,卡文迪许,或者说,——非常、非常厌恶!”他们对峙的时候,贞德咆哮出声,然后又神情扭曲地笑起来,“不过,我更讨厌绝对的理性,特别是像这位烦人的老爷爷一样的理性。如果你能活下来,卡文迪许,记得跟我聊聊,为什么你这么想睡萨塞尔呢?”
“你稳重一点,裁判官。”阿尔托莉雅皱眉,“这话是你这种身份该说的?”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不是因为你从来都放不开吗,不列颠的爱情白痴?你都已经四十岁出头了,还把自己装得跟无知少女一样?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谈谈你当初是怎么睡你亲姐姐的呢?我似乎听说阿瓦隆异教徒让你下面长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