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她笑了,“不过至少凯撒还在世的时候,这一切还不会结束。”
......
如果说抵达罗马很难,那么进入罗马要更难。希尔维亚好不容易才来到一座还未烧尽的废弃塔楼顶端,得以俯瞰灾难临头的罗马城邦。
所谓的宗会和猎犬还能幸存下来多少呢?她想不清楚,也不在乎,毕竟她本来就不是人,更不是这儿的人。她只是借着宗会的壳镀一层装模作样的伪装罢了。这样想来,那个从光明神殿来的多变者奥莉加也和希尔维亚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何要把抹去了记忆的化身抛到宗会里,然而,光明神殿对于阴影神殿在帝国的事务不会有任何妨碍。
与其连间谍在哪儿都不知道,倒不如放任那只猫头鹰站在他们视线中。
希尔维亚看得懂任何事,不过她也不在乎任何事,哪怕对凯撒的吩咐也一样。父亲契罗吩咐她去做什么,她就会去做什么,其中也包括违抗禁令来到罗马城内。
希尔维亚效忠的是阴影神殿,从来没有变过。从她三岁刚能握剑的时候,她就在杀人和被杀了,并且视其为理所当然。
对她来说,回到罗马可不是荣归故里。
在诺大的帝国当中,有多少人是理所当然效忠于帝国本身呢?
当然了,这并不影响她的来意。她来这里,是为了和另外一些人阻止米拉瓦谋划的一切成功。虽说神殿之主以利亚拉蕯斯早就作出选择,投向所谓的真理天使,可他们向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安德拉西斯的修道士有自己的想法,瑟比斯领头的黑巫师们有自己的想法,阴影神殿有自己的想法,死亡神殿也有自己的想法,连勉强搭上线的伏妖和灰精灵也并无不同。
对阴影神殿来说,米拉瓦·德·厄尔特接替帝位绝对不算是好事,——也许对瑟比斯的黑巫师是,可对他们不是——他们需要尼禄,而非难以揣度的提尔大君。
希尔维亚拉低从沙漠带来的风帽檐,把一只戴手套的手攥紧望远镜。只见夜空为滚滚黑烟所占据,血月高悬,房顶上映照着大火的赤红色反光。有些街区已经化作熊熊燃烧的废墟,有些街区,则已经烧尽了。
这些漆黑的房舍废墟和空旷的院落统统变成逃难者的栖息之所,路边的大理石神庙也于晚间为人们强行占据。离火势越远,聚集的避火人群就越密集。以往敬畏神明的人们,此时都在神圣的庙堂里斗殴得难分难解,就为了争得一快稍微大点的地方安身。在血月和火焰的红光中,可以听到嘈杂尖锐的呼喊和惨叫声,可以看得一张张被愤怒或恐惧扭曲的面孔。
此时此刻,什么都一笔勾销了。皇帝订下的律法也好,当权者的威严也好,宗族家规也好,乃至官僚和显贵的地位也好,在这种混乱中都被丢弃得精光。当年希尔维亚在贝尔纳奇斯的城邦暴乱中所见证的情境与其并无多大区别。
逃亡的帝国奴隶们抡起铁棒木棍,殴打公民。角斗士们成群结伙地涌出聚居区,不忙着寻觅自由,倒是忙着从市场里劫掠美酒琼浆,喝够之后,才在街头巷尾制造恐怖,袭击贵族家眷,从死人身上扒掉钱财首饰。数量众多的蛮族奴隶结成简陋的军阵,挑着灯笼的杆子当作旗帜,从角斗场和铁匠铺翻个底朝天。他们把火枪、火铳、槌矛、大锤、长矛、猎矛、大砍刀、草叉和棍棒等应有尽有的武器都拿起来挥舞。他们撬开了关押眷族怪物的牢笼,像蚂蚁一样四处爬动,捆绑着铁锁的巨型怪物在其中就像蚁群中矗立的大蜘蛛。
的确如此,都城大火既意味着奴隶身份的合理终结,也意味着复仇时机的到来。这番火灾来得可谓是毫无征兆,就连希尔维亚,也在火烧了很久之后才匆忙赶来。她不知道契罗或其它不想米拉瓦夺权的人都在哪里,不过,她有她要做的。
这是次内战。
这个世界的人们无论是站在光明神殿那方,还是站在瑟比斯这方,都不欠缺内战。毕竟,人怎么可能会放弃争夺权力呢?
如今哪怕有武士和守卫,很多显赫的世家宗族也都在绝望地逃跑、躲避和祈求,蜂拥而至的蛮族奴隶与其说是逃奴,倒不如说是成规模的蛮族军队暴乱。在这里能够看到,他们还联合了很多苦命的本地奴隶和仆役,——那些穷到只能在腰眼缠块破麻木的人,——去执行肆意妄为的屠戮和暴行。
说来奇怪,这些人平日里不说是公民贵胄,连希尔维亚也很难见到。通常他们的存在连罗马人自己也想象不到。这些人是帝国征服的诸多部族中最不甘愿投效帝国的那批,因而只能落得奴役一种下场。他们以其祖辈遭受奴役的新仇旧恨,以人世间所能想象的一切方式来报复他们所遭受的不公。
希尔维亚见过很多暴乱,习惯了血腥的屠戮和冷漠的镇压,不过没有哪个能和今日的罗马相比。绝望的程度?混乱的程度?还是说狂欢、疯癫和肆意妄为的放纵?
她无视这些混乱的场景,只管前后调整望远镜,却没看到本该存在的叛军。在哪儿?她说不太清楚,不过契罗说,一定会有这样一支队伍。
罗马究竟会怎样,这并不重要,如果有必要,让这座城邦夷为平地也是她接受范围以内的事情,只不过她刚好站在另外一边罢了。
希尔维亚用白色衣袖蒙住脸,袖子上很快沾染了烟尘和煤灰。因为有一个无比的绝望者逃难者靠近了她身处的塔楼废墟,希尔维亚不得不开枪打碎支撑塔楼立柱的木梁,让大火和倾斜的巨石整个都垮塌下去,将逃难者和塔楼入口一同掩埋。从理性方面考虑,这能免于其身后的暴乱者涌入此处,免得她浪费更多弹药。
在她的思考中没有无辜或是有罪,只有达成目的的结果,以及方式。她不关心和她没有关系的人。
但米拉瓦究竟在玩怎样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