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类争执实在常见,大抵上都是些无聊的琐碎小事。苏西习惯于把话说得既辛辣又讽刺,对任何人都丝毫不留情面,不过,她也已经习惯这种共处的方式了。
“我眼前的这一切......”戴安娜对她说,“都很像是一场迷梦。”
“你能别这样感慨当下吗?说点现实的事情吧,——你都快把萨塞尔发给我的两个奴隶变成你的仆人了。”
的确如此,艾希拉和帕尔对她都尊敬得过头。戴安娜之所以成为学院中最受人尊敬的领袖,在这座废弃的边缘宅院里也是最讨人喜欢的客人,与其说是她的个人魅力,在她本人看来,倒不如说是她经常从他者的角度思考问题。而苏西呢,由于她沉默寡言,且个性难以捉摸,一开口就是讽刺和侮辱,和这两个家伙的关系实在一般。
在这段最漫长艰难的日子里,她们二人夜里在梦中劳碌,寻觅薇奥拉的踪迹。醒来之后,苏西又总把自己关在宅邸闷热的书房里,不和外人交流,只沉默地提起笔来写写画画,计算和绘制她得到的成果。这几个月以来,苏西已经把废纸堆了半个房间这么多。至于戴安娜,她要应付恶魔和加克形变者的事务,负责约束她们俩的行为和去向,同时给她们这两人想要的东西,——前者是血和灵魂,后者是她预知来的关于她仇人的预言。
鉴于萨塞尔这俩奴隶实在性格怪异,难以应付,有时候戴安娜觉得自己竟然比在军营中更加忙碌。然而和身处军营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梦幻能在这狭小却温暖的房间里筑起抚慰她心灵的巢穴,在午睡和夜晚的昏沉中留下亲吻和手指交扣的窸窣。
当黄昏伴着秋日逐渐来临,她的爱似乎也得到了她本无法奢求的满足。当初的冲动令她自己也惊讶不已,可时至如今回想起那天黄昏,戴安娜只能说,情和爱的疯狂魔力激起了她压抑已久的心灵,为的是能让她从萨塞尔·贝特拉菲奥带给自己的诅咒中缓过气来。
从那天过后,她和苏西就一起沐浴,毫无介怀地一起泡在狭窄的浴缸里拥抱和抚摸,抵着脚心回忆往昔。她们互相擦香皂,梳理头发,比较从童年时代到现在她们各个身体部位的变化,譬如臀部和胸口的增长。她俩把对方不止当作情人,还当做镜子,细细比较和回忆自打很久以前从学校分别以来,无情的时光究竟如何改变了各自的容貌和身体。
时至如今,由于家族遗传,戴安娜的个头已经高了起来,甚至比她印象很深刻的裁判官小姐还要高出一个头。当年她和裁判官小姐头一次见面,她还要抬起头才能仰望对方,现在却已今非昔比。除此以外,由于坚持修习剑术,她的身材匀称结实,手指虽说带了点茧,却格外有力,每次都能把苏西柔弱无力的手腕轻松扭到脊背后面。
苏西则不同,她的身体比过去更加苍白,甚至显得发灰,虽说矮戴安娜一个脑袋,她线条却比她修长,头发抚摸起来也很柔顺。不过,苏西浑身上下没有哪里是结实的,都好像是水做的一样柔软,也没有任何劳碌的痕迹,哪怕最娇贵的贵族小姐的身体都没有她这么娇贵。据说萨塞尔曾经尝试教她剑术,可自从教她剑术的人都去忙于战争和灾难,苏西就再也没有碰过任何和剑术有关的东西。
就戴安娜所知,对巫术以外的任何事情,苏西都懒得过份,并且兴致缺缺。
她唯一的其它爱好就是半夜里穿着白睡衣,用极其诡异的姿势拉伸肢体,有时候甚至会把两条小腿在头顶交叉合拢,如此静止好几分钟。
戴安娜知道这些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们俩都是一起睡的。有时候她俩会相互抚慰,有时候她俩也会摸黑谈话,一直聊到天亮。有兴致的时候,她们还会开几瓶赛里维斯来的葡萄酒,这是戴安娜从内城区里带出来的。喝酒之后再接吻的话,在亲吻里,也会有一种格外甜蜜的滋味。戴安娜第一次饮酒是白塔陈列馆的宴席,苏西则是前段时间从戴安娜的嘴唇边和舌尖上。
在这个狭窄的小房间里,她俩一边借着朦胧的醉意谈天说地,用刻录机放着歌剧院唱片哀婉柔软的乐曲,一边一口一口地呷酒。她们还学会了带着旖旎色彩的饮酒方式,即把酒水倒在肌肤上让另一个女孩舔舐,就像某些读物里会发生的事情一样。这样说,似乎显得她俩正不断堕落,而且品行不佳,不过真理可鉴,在戴安娜看来,这只不过是小小的放纵而已。
可惜之处在于,萨塞尔派来的两个异族都不懂欣赏此类文化。恶魔帕尔挑食得过份,任何不是血肉的东西她都拒绝食用,每天都把蔬菜挑出来扔得满地都是,还半夜鬼鬼祟祟地咬破艾希拉的血管喝人狼的血。加克形变者倒是不挑食,但尝试过葡萄酒之后,她却说这东西根本就是放臭的水果汁,还说她宁可去啃新鲜葡萄。
也许待到多年以后,当她回忆这段仿佛只存在她们两个人——不存在其它人——的记忆片段的模样时,她会发现,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几乎跟酒、乐曲与激情无法分离。即便是现在,倘若她想记起一段时间以前的日子,她脑中所映的也总是夜晚昏暗的灯光、徐缓的音乐和舌尖触碰时酒与唾液相粘连的滋味。无论季节如何变化,这番情景始终都像是初春。
戴安娜之所以愿意待在这里这么久,为了一些对自己并无意义的事情付诸精力,唯一的目的,就是想看着苏西的礼服长裙在当初那场舞会的歌声中轻轻飘动。这样说可能显得虚伪,毕竟她们都相互触碰到非常寻常的程度了,但是,在戴安娜看来,身体的抚慰向来都比不上精神的抚慰。她的灵魂渴望着在乐曲声中和情人起舞,并且她在其中注入的激情远比在其它地方要多。
是那次议事厅的舞蹈引发了如今的一切,就是那次舞蹈的夜晚,她体会到在神秘的乐曲声中和人起舞真正的意义,也就是在那次舞蹈的夜晚,她屈从于心中的爱和情感,偷吃了曼芭芭拉放在舌尖的一点甜味。就是这样,她才知道了苏西的味道。同样也是在那次舞蹈的夜晚,她辗转反侧,偶然间看到对方慵懒地半睁着的眼睛,还有微微启开想要抱怨几句的薄唇,她就禁不住诱惑尝了第二次,想要从中探询她怀着奇异的情感的女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