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话,桂妮薇儿就当作对方也认同了这件事的真实性。或者说,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这件事的真实性了。如今桂妮薇儿回想起自己初遇兰斯洛特的情境,她就也能回忆起,当时他在跟摩根结伴而行。她很确信,青年时代的兰斯洛特真心喜欢他的表姐摩根,不过转眼间,他就在遇见自己之后忽视了后者。当初他为自己指引了多久的路,摩根就在他们身后蒙受了多少羞辱。
用兰斯洛特对她表露心迹的话说,她和其它人的不同之处折服了他的心灵,以至于后来她成为王后,其中的感觉,也让他心中的爱情盈满溢出。作为亚瑟王的骑士,他自称知晓这是禁忌之事,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他说自己尊敬她,敬畏她,甚至不只是在男女感情的方面仰慕她。说实话,桂妮薇儿并不理解兰斯洛特的一些话,只觉得他表达心迹的话语奇妙而怪异。
具体如何怪异呢?兰斯洛特曾多次诉说他的惭愧,诉说到他作为骑士的信义和痛苦。和其它每个骑士一样,他本人发誓要遵守骑士该有的忠诚和牺牲,效忠于亚瑟王,却最终也没能做到。然而等桂妮薇儿安慰他,说每个骑士都无法忍受阿尔托莉雅引发的变革时,他又说,她遵守了他们这些骑士都无法遵守的忠诚和牺牲,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仰慕她。
这算是什么呢?桂妮薇儿不会指出其中的怪异感,但就算是她,也忍不住会去思索。
倘若兰斯洛特仰慕自己,是因为在他看来,她能遵守骑士们再也无法遵守的忠诚和牺牲,那他为何还要这样拥抱她,要她远离这样的处境呢?每当兰斯洛特诉说自己的痛苦,并迫切地想要握住她的手时,她就看到,他一边说着她的牺牲多么值得仰慕,一边又做着相反的事情,——从她身上满足自己的仰慕。每当毕恭毕敬的兰斯洛特拉着她的手时,桂妮薇儿就能看到,在他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堪承受的非人世间的幸福。
确实,包括兰斯洛特在内,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充满矛盾的。
“王后大人,请恕我冒犯。”桂妮薇儿记得,当他们在卡米洛的宫殿中穿行时,他这样说,“但我已经很难再维持自己对陛下的忠诚了。您想一想,我究竟要怎样面对她呢?我是骑士,要为信义遵守我最初的承若,可陛下却在想着放弃和取代我们的阶级。她要用机械一样冷漠的官僚体制和集权手段驱逐我们古老的传承!无论如何这种决策......您难道没有感到这其中矛盾吗,王后大人?”
“以前我的父亲也央求我去说服她,兰斯洛特,”桂妮薇儿说,“他说我毕竟是她身边的人......”
“您的父亲这样央求你?”兰斯洛特浑身一惊,“您说什么,王后陛下?我虽然不想看到不列颠将来的光景,但我还是祈求陛下不会再痛苦的!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遵守当初的信义了,也无法再陪同她,但您不同,您是她最后的救赎之所了。我必须,我不能,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感谢我能在这里握着您的手,诉说我无法诉说给任何人的痛苦,但是,我希望,您不要去劝说她的决策,就那样沉默着好了——哪怕只是沉默着,也至少有您支持她。”
“我明白。”桂妮薇儿回答,她不知为何怀着一种忧伤的情绪回答,同时再一次得到相似的答案。结论是,她必须就这样坐着、坐着、坐着。
兰斯洛特所爱的究竟是什么呢?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她所不能理解的符号?
于是,到了现在,她还坐在这里,就这样听从阿尔托莉雅的吩咐,这样坐着、坐着、沉默地坐着。她这样注视了摩根片刻,然后说,“还是说,你想来质问我?”
“我还记得,”摩根没有接话,“时隔很多年,我在阿瓦隆和我的表弟兰斯洛特重逢,当时我还不知道,作为被选中的司祭,我要去为亚瑟王诞下孩子。当时我也以为,我感到的爱情是美丽且动人的,至少在遇见你以前是这样。啊,三个人散步确实是种折磨,不是吗?”说完,她带着无所谓的笑摊开手,“最奇异的是,和我共行了这么久的兰斯洛特表弟,他毫不犹疑地跑下去,去小心翼翼地拉着你一个陌生少女的手,放我孤零零地走在后面。可能你没注意到后面有个不起眼的傻瓜,在你后面裸着脚,趟着地上的淤泥吧?像我那样穿着野蛮、打扮怪异的女祭司,冒犯你们两人共处的时机,确实既不适合,也不雅观。”
她们对视了很久,然后桂妮薇儿就这样茫然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我听你说,任何事我都会听着。”
对方猛呼出一口气,或者说更像是白霜,掩蔽所的温度顿时骤降起来。“从那时候我就觉得,或者是你,或者是我,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