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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花又凋零了,它们逝去的总是这样早,令人遗憾又惋惜。等到虚空的回响彻底浸染了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后,索莱尔跨过凋谢的百合花,把深色的玫瑰花放到墓碑旁,带给那个逝去已久的故人。血红色花瓣上带有点点象征死亡的黑色,她闻到长满青苔的石块发出潮湿的味道,感觉到些许惆怅。遥远的惆怅。感谢真神的庇护,她还能拥有这样近似于凡人的情绪。
“此地安息着世间最娇艳的玫瑰,却不复玫瑰应有之纯洁;其气味馥郁芬芳,却非玫瑰应有之芬芳。”
听到这话的同时,索莱尔看着她从墓碑旁拿起一支玫瑰花,放在唇边,念出了这句墓碑上已经模糊不清的墓志铭。
“时至如今,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这里。”于是索莱尔提问道,“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为她作的墓志铭,索莱尔。我悼念的故人的愿望和这场战争无关,也和你们在乎的城市与人无关。”裁缝说,叹了口气,“可惜的是,她本来是个值得成为神明、值得活到现今的人选,却被爱情愚弄了自我和心灵。最终,她竟把一切献给了当初就擅长于玩弄人心的扎武隆。等到这个受到尊敬的故人离去之时,只有我为她作了这首墓志铭。我想你还记得,当初所有的孩子都在一起传唱这几句歌谣,传诵有关她和扎武隆悲惨的爱情故事。看到人们记得这些歌谣,看到这副画面,我才感到格外安心......”
“她已经失去了生命,你还要让她失去身后之名。”
“都已经是些遥远的故事了,”裁缝轻笑着说,“除了米伊尔、扎武隆还有我们这些知情者,也没有谁还会记得,不是吗?当初你流落他乡,是我特地为你把她的尸体抱回来,在你眼前为她下葬。我们都知道男人渴望女人,索莱尔。可惜等被得手之后,她们才能发现其中的轻视和傲慢。你把我们的贞德小姐和扎武隆的学生绑在一起,这个举动很有意思,若不是有这份约束,我想,他也只会重复当初扎武隆所作之事。”
“扎武隆的学生为这份虚假的爱情牺牲了很多,”索莱尔说,“可惜他只收获到失败,然后沦为锁链的狗。”
裁缝却不很关注萨塞尔的事情。“据我所知,在你离开七城之后,你所爱的女人本来还有几分眷恋,最终她却把自己完全献身给爱情。正是因为这份献身,她才受到扎武隆这样的嘲弄,结果就是玫瑰花的梦和灵魂一同化为灰烬,只余这座冰冷的墓碑残留在此。若不是考虑到你的想法,其实我很想用这件事告诫我们迷失的玛琪拉妮卡......还是说,我们的玛琪露呢?”
“你爱着她吗?”
“我爱着每个人。”
“据我所知,前代裁判长的学生洛克菲尔和玛琪拉妮卡,与其说他们为光明神殿献出了信仰,倒不如说,他们是为你献出了信仰。然而时至如今,前者对你只有敬畏残留,后者则越逃越远,宁死也不肯相见。”
“尽管如此,她也知道,我还是爱着她的。我也知道她只是一时迷惘,而未把自己献给亵渎者的爱情。”
说完之后,裁缝走了过来,把这支玫瑰放回墓碑,眼中温柔的神情恰如她为故人铭刻墓碑的当年。然后她伸手拂过她的长发,使其侵染上一层冰冷而纯粹的蓝色,恰如夜晚的星光。她似乎想吻一下她,但索莱尔后退一步,使两人的嘴唇在只隔着一片玫瑰花的距离停下来,不再重叠。她重叠的睫毛下是湖水一样宁静的眼眸。
“这算是什么?”索莱尔问。
“临别的祝福。”裁缝不在意地说。
“是这样吗?如果说是临死前的祝福,也许会更合适?”她用带嘲笑的语气说。
“你依旧和当年一样顽固,索莱尔。”裁缝轻声说,她能感到对方呼吸的温暖,“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离别,还像是个害羞的少女,反抗着任何可能降临的爱情。”
“我没有什么爱情,这你是最明白的。”
“很多神都有资格这样说,特别是我们装作自己最深情、最可怜的、每天都在哀声叹气的格谢尔老先生。相比之下,你还是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了。还记得我那时和你说的吗?度过黑暗的时代之后,在成为神之前,你一定要避开太阳,不然你会被晒伤的。”
“别跟我谈这个了,我怀念的过去里不包含我自己,——洛克菲尔在哪儿?”
“他正在往格谢尔那边赶去,想来再过不久,老格谢尔就会让洛克菲尔带着他的对策来到赛里维斯了。”她说,“虽然我说他很大可能性会牺牲,还是被惯于使唤其它人牺牲的老格谢尔骗得他牺牲。不过,我从来不会阻止一个人的选择,哪怕违背了我很多次的你也一样。”
“我还记得洛克菲尔当初找我倾诉,他说自己快发了疯,他说自己是那么渴望爱你,就像鲜血都要满溢出来,流淌到脚趾上。他说他想到你的时候,心脏的每一次收缩都让他更加虚弱。可惜,你从来都只会给那些人若即若离的希望,最终也什么都不能得到。洛克菲在裁判所献出了一生,最终连这点庇护世人的愿望,都要靠他自己的力量来拼命维护。”
“希望是最美好的。”她的微笑说明她一直都知晓一切。
“残酷的话语,不过也很符合你的作为。”索莱尔评价道。
“决定的背离是件很不幸的事情,虽然我不会阻止你们,但我也不会支持你们。”
“我明白了,”索莱尔点点头,“那么在你离开之前,你能把最后一件你没有告诉我的事情说出来吗?如果这件事的结局走向最坏的方向,以后,很可能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裁缝端详着她们身前的墓碑,点了点头。“当年在邪秽聚集的黑暗之所,”她说,“我问她——你是否愿意回去,她却祈求我,要我送给她一柄匕首。”
“你的回答呢?”
“于是我就把匕首带去了。”
“怎样的一把匕首?”
“她对我说,她希望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匕首,所以我说,“我处理过了刀刃,还仔细地磨砺过。’——这就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把匕首放在她手心,转身站到房间外面,静默地等候。我尊重她的愿望,没有去注视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幕,直到一条深红色的溪流从房间里缓缓流出,我才回去抱起她的尸首,把她送到你眼前。”
“原来你还试图挽救过她吗?”
“我觉得,她若是回来,好歹也能在修道院里安享晚年。不过,她似乎不想让你看到自己凄惨的样子,唤起你对过往的回忆,”裁缝注视着墓碑,然后评价道,“一如既往,是个温柔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