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说话真是让她浑身都不舒服,苏西想,特别是她还能听到这个灵魂的低语。于是她立刻低声念咒,给自己加上隔绝心灵窥探的防护。
“别尝试了,没有意义,”戴安娜却说,“我已经试过不去听他的想法了,但是咒文根本不生效。我猜,这种是一种我们无法遏制的灵魂链接。”
这可真是个绝佳的消息,你们干了什么?
“很难说明,”戴安娜说,“即使我说出来,恐怕你也不会相信。”
苏西听罢不再多做关注,她跪到亚可旁边,就着戴安娜手中宝石的幽绿色的光芒,她把手指搭在她前额上,将她从防护性的咒语中唤醒。然而下一刻,似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联系在两种咒文之间猛然间产生。她手中宝石放出璀璨光华,亚可的双眼也豁然睁开,其深红色的瞳孔好似血腥之月。她这双眼瞳一瞬间让苏西以为,她不是那个缺乏理性的傻女孩,而是一种冰冷可怖的象征。
“你是谁啊?穿着这样的衣服,和戴安娜在这里?”亚可问道,接着她轻微一笑,又喃喃自语起来,“哦,是我在做梦啊。”
戴安娜告诉她,她们是梦中的人,她不必害怕。
“我并不害怕,”亚可说,“如果我还醒着,可能我会害怕自己在面对的现实,不过在睡梦里面,其实没有什么好恐惧的。你们看起来和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我知道,你们只是两只迷失的小鸟。是谁把你们抓住了吗?我想想,我为你们唱首歌吧,我这段时间里一直都......”
她话没说完,眼睛就又阖上了。这一次苏西能听到她徐缓的呼吸声。她和戴安娜面面相觑,一时间无法确信这是亚可会说的话。更无法置信的是她眼瞳的神采,委实是一种灰暗的神采。
从亚可的前额收回手指之后,苏西用它触碰了一下亚可的眼睛,她不知道这样有何必要,只是下意识感到困惑。她既没有抱怨睡着不舒服,也没有低声呢喃任何梦话,就这样安宁地平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苏西收回手指,在这地方和戴安娜无言对视了一阵。过了一阵,她们确认亚可完全没有反应了。幽暗的绿光在戴安娜手中闪烁,除此以外,破败的屋子里一片漆黑。直到戴安娜把她从噩梦中送走,苏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亚可竟然说她是只迷失的小鸟,而这话通常都是苏西看待其它人的,甚至和所有其它人相比,亚可都要更像一只迷失的小鸟。也许她是因为戴安娜手中的亮光而头晕眼花,才会产生异常的判断,说出异常的言语。然而苏西又不禁感觉,从某种意义上,亚可这话是对的。
并不是说她就笃定,自己不会偏移既定的道路,她已经在萨塞尔这事上做出毫不明智的决断了,像是迷失了一样。她无法想通自己究竟哪些性格来自真实,又有哪些是习惯性的伪装;亦或戏服穿的太久了,它们就不再是戏服了。她毕竟只是凡人,作为一个凡人,总是以逐渐摒弃人心的高阶巫师自比确实不正常。作为一个黑巫师,她经常鄙夷戴安娜的虚伪,也许藏在她表情下的灵魂也同样虚伪,或许更虚伪。
过了不久,她们又找到了洛蒂,看到她在梦中喃喃自语,也许是她母亲的名字,也许是她父亲的。戴安娜将洛蒂送离梦境的时候,苏西注视了她片刻,接着从萨塞尔的灵魂里远离。
不管自己虚伪与否,她都不在乎其它人的生死,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
为了把每个人都送离噩梦,将家传宝石都捏碎的戴安娜跌坐在他身旁。因为消耗实在太大,她面色煞白。萨塞尔觉得这事已经够了,于是伸出一只手扶起她。“里面的人已经都救出来了。”他说,“外面还有几个,但我认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可言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无穷无尽的房间结构崩塌了,显现出通往森林的小径。那东西伴随着轰隆声压垮了一栋屋子,低下头来,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他俩。
正如他之前所想,怪物隔开了他们和其它人的存在,况且就算没有怪物,他也不觉得戴安娜还能使用任何咒文。他甚至怀疑此时她连她自己都没法送走。他无法断定自己究竟陪她做了什么,但如今,他确实能断定她的本性。就算他曾经认为这位卡文迪许大小姐多事又傲慢,自这时起也很难继续了,因为他这一生也没有见过谁像她一样救赎素不相识的人,最后却自己耗尽了心力,跌坐在恐怖即将到来黑暗之中。
萨塞尔扶着她想往远离怪物的方向跑,勉强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却看见道路抵达尽头。窗外的一小块岩石宛若老鹰的巢穴,悬在峭壁之上,他试着扔了一块石头下去,听见轰隆隆的坠落声,似乎要永远坠落下去。
他想让卡文迪许的大小姐站起来,可她彻底瘫在他脚边。一步之外什么都没有,后方怪影压垮房屋,在月色中投下漆黑的暗影,这影子并不比它本身更加可怖,因为它简直就像虚空的裂痕。萨塞尔觉得他只能选择当场战死,或是拉着戴安娜往悬崖一跃而下。他扭过头去,端详了一阵那个转为吞噬他而来的怪物。
恐怖还在几间屋子的距离外面,不过,他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它,并分辨它身体构造的细节了。它正咬碎一个萨塞尔常见到的学生,与其同时再次绽放。那学生的身体在它内部逐渐融化、逐渐崩溃,就像坠入熔炉的油脂,最终化为乌有。
萨塞尔相信铁手杖的可靠,可他也知道,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使用它,靠它对抗这种畸形到可怖的怪物。在抉择的最后,他最终还是把它收了起来,做出往下跳跃的准备,至少这是个梦,相比摔死的可能性,被那东西活吞实在无法接受。至少,他还知道如何把别人送走,他已经听戴安娜使用这咒语很多次了。
......
有一阵,萨塞尔以为自己会掉进深渊里去,不过他还来得及把意识不清的卡文迪许大小姐送离,除此以外,他也只能把铁手杖握紧一点,指望这东西能带给他好运。下一刻他似乎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消逝——他猜测是苏西已经把事情完成了,毕竟她只需要把薇奥拉送离噩梦。
经过这么多波折,最后他还是从噩梦中醒来了,回到他坠入梦境的地方。苏西已经离开了,戴安娜似乎也已回到她所住的寝室,就像她们此前毫无征兆地过来一样。薇奥拉正蜷在床边发呆,似乎有些昏昏沉沉。萨塞尔不想吵到她,就摸着黑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他看到了桌子上的酒瓶和杯子,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但他无所谓,只是想喝一点。然而不知为何,酒含在嘴里的味道很强劲,咽下去却好似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