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在入夜的时候四处观察,”萨塞尔回答,“白天这很难,也没人会在酷热的环境里停下来休息。倒是你,从寒冷环境里出生的形变者,你感觉怎样?”
“原来我是寒冷环境里出生的族群吗?是的,大概是这么回事,至少我不是在这种酷热环境里出生的。”
“大概?”
“我记不清过去的一切了,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也许是现在我在做梦,也许是过去我在做梦。但确实曾有人教我去寻见这个世界的苦难,否则,我的灵魂就会——无所谓啦!我记不起那人是谁了,不过,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只管往下走,后悔的事情就等死了再说吧。”
“你这样子看上去确实快死了。”萨塞尔并不很客气地说。
“我如果快死了,那你就是必死无疑了,带刺的乖僻学徒。”灰狗把耷拉在嘴角的舌头收回去,侧脸注视荒漠上纵横交错的荆棘丛,然后屏住呼吸,像一条眼瞳发亮的狼。巴哈撒人根本不作理会地前行,独眼在附近问路兼闲聊,红毛在前面小声嘀咕地翻地图,一条蜥蜴从沙砾和尘埃中探出脑袋。灰白身影立刻消失在麻袋中,然后她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一旁,嘴里多了条挣扎个不停的活蜥蜴。
她用力将蜥蜴撕咬成两半,将头和肚腹都生吞下去,满嘴都是血。“我又活过来了!”她说道,随手将蜥蜴尾巴扔过来,“对生命的苦楚有何感受了,沉闷的读书小鬼?”
萨塞尔伸手接住蜥蜴尾巴,塞进包袱里。“我觉得这本就稀松平常。看看附近和远方,起码有数千人、或者数万人跟我们面临一样的境遇。这些人习惯了死亡,也做好了死在途中的准备,从决定穿过荒漠的一刻开始,他们生命里唯一重要的部分就已经终结了。”
远方自由城邦的大城究竟意义什么呢?希望吗?也许只是想象中的希望吧。这些人从瘟疫、干旱和饥荒蔓延的各个地区来到这里,想要穿过令人绝望的荒漠,进行这次充满悲惨的意外和灾害的旅行。一批一批流亡者,他们要穿越边境的荒漠,要在纵横交错的荆棘和尖刺开拓出一条道路,要战胜嘶嘶作响的毒蛇,要克服无法抵御的干渴和饥饿。磨破或划破的伤口难以痊愈,毒蛇咬下的毒液无法治疗,绝望的心情也无法缓解。尽管如此,这些人依旧成千上万地穿过边境,一年又一年。
就像候鸟的迁徙。
这种候鸟一样的旅行持续了多久?萨塞尔不清楚,但肯定比自由城邦和帝国的历史更长久,在法兰萨斯的记录里就发生过不止一次。它会什么时候终结呢?也许永远不会,只要还有干旱,还有饥荒和瘟疫,还有边境的军事冲突,还有失去田产后无从依靠的农民,还有失去家园后奔逃四散的匠人,就永远不会。被记忆的——或者说拯救人们的——乃是那些英雄和神,但他只是个在衣着破烂的流亡者里寻觅巫师人才的小学徒。或许他根本就是逃荒者的一部分,——除了在这里跟着他们逃亡,他还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