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其实不是他。说到底,没有情感的自己怎么可能对这种东西着迷?
萨塞尔已经明白,尊敬的公主殿下将一小块曾属于她的情感切分出来,拿手指连推带塞地送到他口中,强迫他将其咽下。依靠这种手段,阿尔泰尔得以把他迷惑了许多天。既然她舍得如此牺牲,萨塞尔也无法防备,毕竟,他要借着公主殿下的意识才能抵达这片重演的历史中。
此时他从对现实的观察中醒来,发觉自己置身于灵魂深处那片无人可知的、黑暗且私密的空间里。在这里面,阿尔泰尔和他通过近似于共生的方式魂灵相连,纠缠在一起,宛如将两个残缺不全的人体以针线缝合。此时她正和梦中的卡拉辛谈话,还没察觉萨塞尔已经满足了升起的好奇心。思索半晌之后,萨塞尔也开始做相似的事情,——在未经征求的情况下和她无意识的魂灵交流,——只是目的不同。
灵魂深处的私密之所比梦境中时间流逝得更慢,也许几乎趋近于停滞,能在现实的片刻时间度过许多漫长的年月。这片空间通常是绝对黑暗的,思维也近乎被隔绝,而无止尽的孤独足以让一个人忘记自己是谁。
对萨塞尔来说,退缩此处非常容易,只是他不常这么做,也没有任何必要。他在宛若虚空的黑暗中抱紧安眠中的阿尔泰尔,用她的视角、她的感受重历了他俩在梦境迷道的初次相遇,其实这事并不愉快,不过换一个视角就很值得回忆。接下来,他重历在卡莲面前给自己刺下许多柄长剑的记忆;重走在莱伊斯特的注视下逃亡的长路;重新感受那几次并不愉快的吻和拥抱,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彼时难以揣摩的公主殿下竟然愿意为了往昔之事做到这种地步。
萨塞尔就这样感受着,以汲取记忆和知觉当作消遣,并不主动占据两人在重演的历史中所有的主导权。虽然阿尔泰尔还在抛下他重历过去,但她坚持不了多久,除非她想要自己的一切感受都被汲取,连记忆也逐渐褪色,变得苍白无比,好似陌生人的经历。
也许银虫人说的很对,他就是在用爱和情感这类美好浪漫的词汇当作理由,干着另外一种无比可怕的事情。
不久之后,萨塞尔想到,若说在拥抱女性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生命刺入对方体内,本质是在以凡人的方式创造一个新的生命。那么为了编织他全然神性的自我,汲取其它人的爱和情感,是否也有着微妙的相似性?更进一步,若是从刺入和被刺入的方向理解,岂不是他如今是女性的那边,阿尔泰尔才是男性的那边?
还没来得及发散更多思维,公主殿下就把眼睛猛然间睁开。她察觉到记忆的褪色,几乎是本能性地将手伸出,用力摁在他胸前,一股本属于她的情感回流到她心中,不过还捎带了一些其它的。
那些属于他的......
这是个严苛的问题,灵魂的封闭性保证了人的独立性,当两个人失去了封闭性和一切隔阂,情感被迫流动,既在汲取,也在被汲取,那么人格的独立性又该如何保证?
“你在玩火。”萨塞尔说,“从没有人干过这样的事情。”
“火是你点的,萨塞尔。”
“那你就是在往火上浇油。”
“你的意思莫非是,——我必须接受自己的记忆如此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