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她没有隐去身形,她无法令旁人不能察觉她的存在,她也不是在跨越迷道进行穿梭,她甚至没有摆脱光明神殿给予自己的标记。她只是得到了一种视野,区别于常理。她靠这种视野进行躲藏和穿行。
她把身体靠向走廊的墙壁,通过这种视野洞察到现象世界截然不同的表征。她看到血管一样纹理和孔隙,看到无处不在的尘埃和微粒,它们填充了一切,占据着人们本以为平滑密闭的现象世界物体表面。接着她潜入孔隙,穿过尘埃和微粒,来到一扇锁死的大门背后,接着她又藏到一大块金属墙壁的铁锈之间,潜伏起来。她的光芒被铁锈遮蔽了,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巡逻者失去踪影后,她从舱室圆窗的缝隙离开,深入长廊中。她一路前进,抵达一条往右边去的廊道转角,但她却从往左的方向强硬地挤了进去,只稍稍花了点时间。在寻常视野下封闭的墙壁表面,有几条龟裂的缝隙可以容纳她通过。
她轻而易举就离开这艘货船,飞跃到另一艘更靠近港口的货船上,借着惯性,她径直从圆窗缝隙撞进船舱内部,未受任何阻碍。
这种移动方式和视野几乎就是为猎手而生的,如果重逢七城,她有信心把追杀她们的无名者奴仆找到,撕成碎片。但这无济于事,扎进那位大小姐血肉的箭矢需要手段来抑制。
如果说还有哪个最不能信任的人能信任的话......
只能去找那个叫格谢尔的老家伙了,她想到,至少戴安娜如此保证过:此人不是信徒,也不是裁缝发掘的狂热者,而是个纯粹的阴谋家。
阴谋家。
萨塞尔虽已暂时离去,但这难道不是从一个坑跳里到另一个坑里?
......
萨塞尔注视着外域的异族人在七城大沙漠的一座破旧村庄里调配草药,注视着一个羞涩的中年苦力站在排成整齐长队的队伍最前排,晒得黑黢黢的手中还抱着个破旧的陶罐。这人把一枚生锈的、脏兮兮的钱币放置到铺在沙地的硬皮革上,又低眉顺眼地把陶罐递了过去。“我很抱歉,”苦力说道,“我们只有这个东西值钱了,我儿子在村头那边,他今年六岁,我不知道他患了什么病。”
这个唤作吸血鬼的东西——至少她外域的朋友劳伦斯是这么称呼她的——把身躯裹在一身破败褴褛的斗篷里,阴影下的面目无法被人看清。她似乎不想说话,不过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接过陶罐和钱币。苦力懂了行医者的意思,无比感激地等候在一旁。正午的日头很高,空气都晒得被嗡嗡作响,队列缓缓往前挪了挪,一群拿着破烂和废旧钱币的人都在迫不及待地探头张望。
她这是在做什么?还是说她的种族在外域里有医生这个含义?
又或者只是一种可悲的自我救赎。
萨塞尔端详了一阵玛丽亚拿布匹缠成一团的长刀,那玩意搁在她一旁,就像一具风化的尸体,堆满了黄沙和尘埃,也不知道闲放了多久。她看着完全就是一个孤独的沙漠行医者,没有其它任何身份。他不想理解玛丽亚为什么要在这地方耽搁、浪费时间,但她不只是在挥霍她自己的时间,也是在挥霍他的时间。
往焚风吹来的方向走。
他把暗示送到玛丽亚的灵魂深处,目视她茫然地愣神了片刻,然后抽离意识。
她必须往那方向走。在他的设计里也有她的角色。
......
话说回来,这个叫渡鸦的雇佣兵团为什么在七城到处焚毁村落?萨塞尔沉思着想到,虽说没有亲眼见过他,不过他的灵魂之眼已经能清楚看到德辛贝莱克基斯的恶魔了,不仅如此,他还能推断出无名者想要控制它却不幸失败的过程,——他从人们的描述和记忆中看到渡鸦的次数已经太多。
那边似乎有什么火烧了起来......
局势尚不明朗,于是萨塞尔暂时剥离对现实世界的注意,顺手把棋子落在变幻不停的巴斯蒂棋盘上。看到棋盘的局势,他不禁皱了皱眉,卡拉辛对棋子的争夺缺乏兴致,然而棋盘几乎是每一步都会变幻出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规则。她的每次举动都使得他们前一步的落子排布乱成一团,毫无实际意义可言。
萨塞尔抬头看了眼卡拉辛,她把黑色镜片往上支了支,眯眼对他回以微笑。
这头科瓦纳恶魔在干什么?
“巴斯蒂棋可是很有趣的东西,然而在意输赢的家伙是体会不到的,萨塞尔。”卡拉辛再次落子,把一切都打散,变得一团糟,“你看,现在一切都相互矛盾,一切都自行其道,没有任何局势确实可靠。事事既可以这么解释,也可以反过来那么解释!人们既可以把这个棋盘目前的演化进程说成是发展和进步,也同样能够将其叙述为一无所是的堕落和荒谬。没有真理,没有正确,也不存在真正有效的判断和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