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怎样了?”
“我把它消化了,”卡拉辛说,“我想一边吃掉它,一边看看它是什么玩意。然而还没过多久,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它就出现在我眼前,跟我谈论起了我在迷道的老家,——其中的举止好像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它也不记得我把它给吃了似得。它的神情非常自然,简直是一张白纸,如果不是地上的血,我差点以为我跟它先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它也没有被我吃掉过。不管你对它做了什么,下次重来的时候它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就是这样。”
“听上去它被重置了。”萨塞尔感到惊讶,也许它的重生也和那修女发疯的理由有关,“这意味着不管我们怎样杀死它,它都会以最初的记忆和状态继续来见我们,用它们无论死亡多少次都永恒不变的目光注视我们。”
“说的不错,它确实是被重置了。它的状态从它最初看到我们的时候就已经固定,不管怎么杀死它都毫无意义。它是我们对某个人的想象、记忆和期望,是用这些想象、记忆和期望造来的一段记录,而从本质上说,它只是这片海洋无边无际的庞大思维中一段小小的记录反馈。所谓沧海一粟,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觉得可以跟它们进一步接触。”萨塞尔伸手触摸贞德的脸,“你不想探究这片大海的思维和存在吗?”
卡拉辛点点头。“可以当然是可以,不过仔细想想,萨塞尔,如果它能记录你对我们眼前这个女性的看法,为什么它就不能记录你把记忆传回现实的途径?倘若你更深入地触碰这玩意,它就会把你更深层的思想和结构传递给它的造主;倘若它在场的时候你拨动你手中木偶的丝线,它就会把你拨动木偶的方式传递它的造主,然后,——这片海就会知道你不想让它知道的东西。”
“如果这片海知道了,它会怎样?”
“这是问题所在,思维方式相差太远,我们俩谁也不知道它究竟会怎样。”
“你平时唯恐天下不乱,为什么这时竟然谨慎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这事波及到我了。”卡拉辛毫不惭愧地说道,“我只看别人的热闹。”
“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说完萨塞尔把手从贞德脸颊上挪到她白皙的脖颈,随即用力握住,往一侧转动。他的动作很随意,但坚决有力,毫无犹疑,径直将她脖颈扭断,发出刺耳的硌蹦声。萨塞尔目视他的脑袋斜斜耷拉在肩膀上,然后才把笼罩着贞德的静滞接触。她颓然倒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卡拉辛睁大眼睛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眼萨塞尔。她往地上一指:“她不是你那所谓的唯一的爱人吗?”
“那又怎样?试试而已。不试的话,怎么验证你的说法?”
“我一直听你说,你依靠着你和她的关系才能勉强活在这世界。我还总以为你们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足以动摇和影响一个上升者的存亡,然后你就面无表情地把她脖子给扭断了?”
“这不矛盾。”
“希望你不要变成第二个扎武隆,扎武隆的徒弟。”
“为何?”
“从他身上找不到一点儿乐子,——扎武隆应该和格谢尔一起埋进土里等待腐烂,而不是无时不刻冒出来煞风景!这两个精神腐烂的老东西让有趣的事情变得无趣,让一段段本来大有可看性的故事提前结束,为的就是那些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趣味的利益争斗!”
“我身上也没有什么乐子。”
“哦,不,不能这样说。你身上有很多乐子,萨塞尔。相信我,一个四处寻找情爱的上升者就是最大的乐子,我看着你在那俩公主身边努力当好人,我就能快活得多吃一碗饭。”
“并不是......”
萨塞尔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
“萨沙?”贞德的声音忽然轻轻回荡在他耳边,几乎是一种耳语,“你在这儿吗,萨沙?她......她是?”
卡拉辛对他张开手臂,摊开胳膊,做了个本该如此的姿势。萨塞尔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地面,然后朝迷雾泛起涟漪的方向转过脸。贞德从笼罩舱室的深蓝色迷雾中走出,和最初毫无差异,她把目光环绕四周迅速扫视了一圈,以相当不正常的方式想要迅速找到他的踪迹,不过她忽然愣住了,是她看到了卡拉辛。还没等萨塞尔作何反应,卡拉辛就朝她挥手致意,“呦,你就是这家伙的爱人吗?跟我讲讲你们俩相爱的故事怎么样?”
“我......你是......”贞德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继续说话,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卡拉辛一脸微笑着把手伸过去。她俩握了握手,她明显对卡拉辛的出现感到意外,或者她缺少应付其它人的功能,——她是个简化过的人,至少萨塞尔觉得是这样。贞德眼神茫然了很久,先是不知该落向何处,然后又躲躲闪闪起来,回避卡拉辛热烈过头的眼光。她就这么目光躲闪着,直到萨塞尔把科瓦纳恶魔从她身边拉开为止。
“没有必要演这种空洞的滑稽剧。”他说。
后者绕到低下视线的贞德背后,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审视她。是个人都会觉得这种笑容使人无法安心。
“你知道吗?”卡拉辛用闲聊一样的语气在贞德耳边说道,“我很好奇,你对自己的处境究竟有多少认识。”
萨塞尔示意卡拉辛先打住。“你太着急了,这会起反效果。我需要单独和她谈谈。”在他看来,对待这样一个经过简化的、对自己的真实一无所知人,借由质问、逼迫造成的结果也许和杀死她没有两样,只会使其精神崩溃,再度化作一张初始的白纸。遇见其它人表现的反应是一个可靠的条件,推断出他想要结果还需要更多可靠的条件。在他用更多可靠的条件编出合适的网之前,还不能让她被重置。
“也可以,那么我先告辞了。”卡拉辛不以为意地说道。当她推开舱门展示出背后黑暗空洞的潜艇走廊时,她还敲了个响指。“不管待会儿你和她干了什么,都要记得把你的好消息通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