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塞尔一时间无法言语,这描述在他头脑中掀起了波澜,让他陷入沉思。倘若一个失去一切的存在面临如她所说的绝境,最终,也许那人会失去自己,一切存在的痕迹都消失无踪,被世人遗忘殆尽。所以他是什么?某种自我拯救的途径吗?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菲尔丝居然还趴在床上盯着他,于是萨塞尔问她在想什么。
“和你谈话令人平静,”她睁大眼睛说,“我在思考缘由,但我总是无法得出结论。”
“人们眼中的某人其实只是符合他们各自记忆的幻象,幻象各不相同,也都不是那人本身。前些年里,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这话的意思。有人觉得我总是说坏话,有人觉得我脾气死硬,还有人觉得我说话不看场合,经常让气氛变差。但我只是想说些我该说的话......在各种场合,为了各种目的。”
“原来如此,那我觉得你是个慎重的人。并非和你谈话令人平静,是你想要让谈话本身令人平静,或者说......想让我平静下来?这真是可怕极了,你能想象被年纪更小的人照顾感受是什么感受吗?”
“你可以试着反思一下,为什么你会被年纪更小的人照顾感受。”
听了这话,菲尔丝立刻把脸埋进被褥,把枕头扣在头上闷住自己,发出喘不过气的病患一样沉闷的叫声。过了好久,差不多萨塞尔以为她要闷死了,她才掀开一点缝隙,把上下乌黑的蓝眼睛露出来。“我体会到了,”她说,“你确实不止能让人平静下来。”
“你太在乎这点年纪差异了。”
“但你就是看着很小。”菲尔丝指出。
“你在和我相似的年纪记下那么多文献时会觉得自己很小吗?”
“那一年......我记得正是那一年,米拉瓦来拜访家族了。”
萨塞尔顿了顿。“从那一年你开始服用昂卡了?”
她点头表示同意。“我感觉一道晴天霹雳将我从侥幸里打醒了——血脉的诅咒比我以为的更深刻,完全、彻底无法防备。从米拉瓦拜访的那天起往前追溯大约七八年,那年头我还接受教育不久,但我已经具备了比姐姐更优异的条件,在专注、刻苦、耐性、抱负各方面都很理想......”
“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因为这不是我的天赋更好,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而已,——姐姐是这代忆者,我却不是,一想到这事我就很想证明什么。直到后来我了解了家族更深的内幕,那些不满和怨愤就逐渐转作对血脉命运的抗拒。我一想到自己刻苦修习了这么久,结果只是为让下一代血脉的后裔更完美,还要迎接直系悲惨的命运,夜里我就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但是,我强迫自己更加专注刻苦。我想要用合乎情理的手段避免命运,尝试订下各种计划、准则......我想用灵魂的坚韧来抵抗。”
菲尔丝顿了顿,萨塞尔知道她正在心灵的幽深处挖掘,那里埋藏着他十多年来积累的恐慌和抗拒,而这几乎是她所有生命的总和。“在那以前,我以为这足够了,”她说,“我可以日复一日迷失在书堆里,不考虑其它任何事。然而就像洪钟忽然在耳畔敲响一样,一股全然陌生的激情涌上心头,像疾病一样侵蚀了我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