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杀了我。”
“还不至于这么严重,”菲尔丝低下头,嘀咕着说道,“我只是想给你来几拳,或者把你的耳朵撕咬下来。事后我会办法再粘回去的。”
“你居然还知道得粘回去。”
她立刻抬起头来,瞪着她一双像挨过打一样的眼睛:“我可是个巫师,我当然懂得该怎么维持理性!”
“那挥舞拳头和咬别人的耳朵算什么?算你常常谴责的野蛮人行为吗?”
“人在这漫长的一生中难免有崩溃的时候,而你特别让我崩溃,萨塞尔。”她拿食指指向他的脸,然后又指向自己胸口,“不仅是我的判断力和自控能力,甚至还有我心中的原则。”
“也许你的原则也就是随口说说了,菲尔丝。”
“如果你继续把我挂在矛上,待会我就抓着你一起沉到水底去。”
“其实我也不想把你拽到所谓的英雄之旅里。但天空之主和我谈了很多关于你和昂卡的事情,——她也要求我限制你。要是待在你的城堡里面,这事我很难做得到。”
“为什么这么想?”
“你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平时言必文明和理性,一陷入崩溃就开始自我厌恶,跟着就是胡言乱语,把你所谓的原则都忘得一干二净。在这地方我还能把你挂起来,和你耐心说话,在城堡里你反而自己先被关禁闭了。你想想,除了拥有权威的神明,还有什么外来者能让你的家族把你放你出来?”
她盯着他,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才说道:“你觉得攀爬七城的古城墙更糟,还是被关在屋子里更糟?”
“都不怎么样,”萨塞尔耸耸肩,“不过米拉瓦经受这旅途成了伟大的帝王,换做关在屋子里面,你就只能等着尿的满裤子都是了。”
“你最好不要觉得我能在攀爬城墙的时候憋住。”
“只要别淋在我脸上就行。”萨塞尔故作轻松地说道。
“放我下来!”
他伸手把她抱起,手指避开她身上上几道被划破的伤口,轻轻一举,就把她从矛上抬了起来。放她下来时,一缕缕亚麻色的鬈发从她冻得一片通红的耳朵旁垂落下来,往他肩上滴答着水珠,反射着星辰的光彩。他清晰看到了菲尔丝的脸颊有些发红,很像是初升的朝霞,薄薄一层熨帖在苍白的皮肤上,宛若雾中的花朵一样。
当她深蓝色的眼睛朝他回看过来时,萨塞尔不禁有些尴尬。
“你有事没事就在你的女仆身上做恶心的事情,为什么这时候反而尴尬了?”菲尔丝问道。她往后靠在城墙上,阖上一只眼睛,拿手指梳理着自己的眉睫和头发,摩挲着她冻得通红的耳朵。
“我有时候确实会想多一些,比如我可能没办法负更多责任了。”他说。
“我从没听说过你们居然会为这种事负担责任,这个想法可真怪。你觉得你又能保持多久呢?”
“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很多很多差不多的故事,”菲尔丝斜过脸去,瞥了眼璀璨却空虚的夜空,然后又闭上眼睛,“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家族里那些受人尊敬的忆者们的故事。我们像是被献上祭台的牺牲品,等完成了仪式就被抛弃。我们一代代轮流投入这片情与爱的漩涡中,最终谁也没有被她们的爱人拯救过。每个人都在最初讲述着差不多感人至深的誓约,结果却都无一例外地远去......你会坚持你的誓约,追逐你所爱之人的背影吗,萨塞尔?”
“这件事我没法用言语表达。”
“你长着一张会让人相信你很真诚的脸,”她说,“我觉得这样的人才最擅长骗人。我本该多质问质问你的,不过看在天空之主信任你的份上,我没什么心思了。”
“天空之主和你谈了很多吗?”
“很多,也包括忆者的命运,我实在看不出她的态度......她太平静了,而且总是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我坦然承认我厌恶家族给予我的使命,我承认了我对这一切的看法,——一场场由祭品自己主持的仪式,这次恰好轮到了我和姐姐,仅此而已。我本来该像亚尔兰蒂一样心甘情愿为家族付出的,但是,如果牺牲她一人就能达成目标,凭什么我也要去牺牲呢?”
“也许她想听到更有勇气的自述吧,我想。”
“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我是个自私的只想拯救自己的瘾君子。我也不觉得我这样的人会成为英雄。反正看到你在这儿的时候,我就猜出要走过旅途的人是谁了。总之......我只能尽力不当累赘,如果这地方有个坑能把我埋在里面就好了。”
萨塞尔无话可说,只好问道:“你掉下城墙时刮出的伤没问题吗?也许你可以先用巫术让你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