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成为巫师这个阶级后,世界反倒坍塌成了单一的维度。
曾经,在亚可还憧憬外面那个神秘世界的时候,那些不可思议的人就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先是骑士开道,然后是穿着高贵仪态庄重的贵族,身边有仆从随时为他们打理杂事。这么华丽!每个贵族似乎都仪态庄重,毫无表情,身上是最优雅的服饰,连举止礼仪也和他们区别巨大,一举一动都带有对平民的俯瞰和合乎规范的微笑。尽管那姿态让她略有不快,但她还是头一次知道有这样的人:美丽,高贵,让人心驰神往。
她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可在法兰萨斯受训一年多后,这种幼稚的想法就消失了。她觉得,那些出身高贵的人,哪怕是秉持礼仪和家世的贵族,也经常像粗野的酒鬼一样展现出不光彩的一面。她觉得那些人都很刻板,都很虚伪,而且擅长自我欺骗——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规模特别大。
当然这话她没告诉戴安娜,大概是她也觉得有些东西不说出来比较好。
当她把自己好不容易留出来的空闲全部挤出来去当志愿医生时,当她去给那些批次靠在最后的底层士兵开启迷道时,她会感到困惑。她困惑的是,我真的和这些跪在地上哭着感谢我的人有什么不同吗?并没有太大区别,她会这样想,却因为疲惫再也没有心思去扶起那些跪下的人了,只是转身继续帮下一个孤苦的士兵治疗伤势。她会一直这样做,直到卡斯城在渐渐昏暗的群山背景下变得模糊。
但她确实与这些人不同,区别在于她掌握的东西太多,但她的灵魂却太虚弱;区别在于某天她终于意识到,她只靠言语就可以在世界上刻下伤痕,将钢铁战士烧成灰烬,将骨头信手折断。她感到恐慌。虽然她有这样的力量,但她却和这些人没有本质的区别。她还是和过去一样虚荣,还是和过去一样有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和过去一样感到越来越恐惧。她本以为某些事会随着她的学习变得不同,本以为她能收获赞美,可她得到的却是接踵而至的灾难和整座城市的哀嚎与痛苦......
不是每个巫师都有超然的态度,至少她没有。她有能力把这些面目狰狞却对他傻笑的士兵轻易碾成粉末,她有能力用灼目的烈焰吞噬这间不起眼的治疗所,掩埋里面的一切,然后她会从烈火中走出,连一片衣角都不会烧焦——只要她想,她就能做到这点。但是她......
她觉得她没法这么安然。
她没法相信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甚至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
担任审判者的父亲塔特萨尔说:“亚可,你的天赋可以让你在光明神殿得到最好的教育。”
担任灵魂学教授的老师拉维亚·本说:“亚可·卡嘉莉,你现在认识到你的能力了,你现在认识到你和那些平凡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了。这是我们的阶级。巫师的阶级,我们生来就是要奴役的人。”
但是那时,那个叫玛姬露的人说:“孩子,如果你想要变成伟大的法师,想学会这些绚丽的法术,那你可以去遥远的法兰萨斯哦?”
绚丽的法术。
现在她明白了,绚丽通常是和危险随行的。
作为在开始苦读后受到瞩目的小巫师,她的步伐也逐渐变得单调。她在惨绝人寰的悲剧不断上演的地方徘徊,她看到很多最坚强的人也无法承受的事。如果放在以前,这会让她的胃在难以置信的痛苦中搅动,但现在她知道了,她童年见证的只是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