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斯将他们领到屋子里,端上葡萄酒、面包和矿泉水,——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其它人居住,叔叔和他的子女都住在奥尔良,这让她怀疑自己回家乡的决定是否根本没有意义。老头把孙女唤来,让她给他们做晚饭。这是个年方十六岁的少女,生着浅色头发,相貌还不错,但萨塞尔只管在干草堆旁边打瞌睡,他十七岁的巫师学徒跟那少女根本话都不搭,只是翻着手里的光明神殿法术记录,看着倒是挺虔诚的。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懒得去想。
这地方的晚饭挺简朴,装饰也很简朴,但说到底,就是她过去习惯的食物和装饰。杜兰德·拉苏瓦虽然已经殷实富裕了,但跟她的父亲一样生活简朴,倘若现在已经去了大城市,在那些过惯了舒适生活的人看来,日子其实是过得很寒酸。
贞德倒是习惯这种寒酸的晚饭,毕竟军营里最糟糕的时候,伙食比这难接受多了。坐在破石头屋子里吃寒酸的晚饭,好过饿个半死还只能啃难吃的干粮。
当萨塞尔还在打瞌睡的时候,贞德走进她如此熟悉的楼下的房间。这里是厨房,也是会客的地方,能看见几把粗糙的椅子和长凳子,装破衣服的木箱子因为年代太久远而发黑,食品柜子里放着沉重的锡餐具,天棚被熏黑的横梁上挂着晒干的草药,砖砌的炉灶烟熏火燎,白墙倒是光秃秃的,像面粉似得。
是的,这一切和她童年时代的记忆没有半点两样,贞德也清晰记得,跟附近所有庄户人家的房子一样,这里窗户上也还是糊着涂了蜡的布,哪怕白天也特昏暗,让人昏昏欲睡。这想法既没有让她感动,也没有让她怀念,更没有让她喜悦。在过去,她大概会对返乡这事感到胆怯甚至感动,而现在,她差不多能肯定,自己是没有任何一丁点儿乡愁的。
啊,真他妈见鬼。
这个时候,锅里正在煮莴苣,热气腾腾的,像是从过去的村子里飘来的炊烟。在这个过于简朴,甚至显得有些寒酸的房间里,火焰噼啪得响,混着外面的雨声,倒是更让人眼皮肿胀了。
但萨塞尔倒是打瞌睡醒了,抱着书,没完没了地晃来晃去,一个劲儿地念叨,时不时趁她发呆的时候弯下腰来瞅她,好像是能看出花儿似得,也不觉得累。这个时候,贞德童年时代爱不释手的贝壳摆在木箱子上,沿着石头地朝她蹦蹦跳跳走来,却怎么也走不到她身边。于是贞德一脚把萨塞尔踢开了。
把萨塞尔一脚踹开之后,她的童年时代总算离她近了一点。
贞德伸手拾起木箱子上的贝壳。
趁着少女收拾晚饭的时机,她登上嘎吱作响的楼梯,来到楼上的房间,靠在墙上打量。这里的一切也和她被烧毁的家没有区别。低矮宽敞的卧房每一家都一样,也仍然摆着那种四方形的大床,全家人都能睡得下。当初她和她的父母姐妹就睡在这样的床上,是父亲继承的家传的卧榻,可惜也被烧毁了。
一切都被烧毁了。
正是在一切都被烧毁之后,她才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信仰要求她追逐的事业当中。哪怕它一开始就陷入政治的泥潭:光明神殿统治区和未统治区永无休止的争吵;在面对不列颠并集结军队时令人沮丧的拖延;数不清的妥协,数不清的商议,商谈契约,先发制人,事后报复,靠强硬手段威胁——似乎不论哪里,都需要先出卖灵魂,才能将灵魂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