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武隆,你没忘记我对你没有任何义务和约定可言吧?”玛琪露说。
扎武隆的脸皱了起来,露出古怪的笑容:“是的。”
“那你想做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你能要我做什么?你难道不记得除了我还效忠恶魔学派以外,我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吗?”萨塞尔倒觉得这话不甚准确,那得看如何定义“关系”才行。用通俗的方式说,只要扎武隆能联系到他们其中的某人,并给出使人满意的条件,那么,没有关系也会产生关系。
“你还效忠恶魔学派,这事就很重要。”扎武隆简单地指出。
玛琪露停顿了一下,侧过脸,朝萨塞尔看来。扎武隆则微笑着,仿佛为他早就预料到的事件走向而微笑。他知道,不管玛琪露刚才的情绪有多失态,但扎武隆依旧给出了使她动摇的选择。从这一刻开始,玛琪露就看到了能和他们的学派牵扯更少的希望。当然了,要解除对恶魔学派的效忠不是全无代价,那就是把自己卖给想要她的人。
她在考虑这个选择是否值得一试。
正如萨塞尔这段时间以来的评判:他亲爱的师姐玛琪露是个犬儒者,还是那种最为玩世不恭的犬儒者。这种人以荒谬和玩笑的态度对待世界,把世界本身也当作一场玩笑,一场荒谬的玩笑,而且,一言一行无不如此。但是,其原因并非出于无知,而是出于希望破灭后的自我放逐。
从理想主义者转变为彻底的无理想主义者,或者说,从怀有信仰的裁判所成员转变为肆意妄为的黑巫师。
当然了,人毕竟不是符号,玛琪露多少还是会介怀一些事,就比如扎武隆始终高高在上还一次接着一次把她当趁手工具用的态度。萨塞尔这人通常比较现实,但玛琪露可不像他这样,总是擅长把尊严、安危和利益放一杆秤上做决断。
“那你就拿着吧,小萨。”玛琪露终于说,“狼雕的事情扎武隆没说谎。如果你有那么想要我给你当干活的话,你就拿着吧。”
冰冷而满足的微笑——在扎武隆那张老脸上倒是显得有些讽刺。萨塞尔耸耸肩,在他们俩的注视下把骨雕塞到衣服里。在这件事上,他倒是没什么起誓的必要,需要起誓的是扎武隆和玛琪露。
“好吧,祝你成功!既在和你亲爱的师姐相亲相爱上成功,也在赛里维斯这事上成功!”扎武隆接着说,“如果有什么进展,记得从那个法师学派联合会里带点纪念品给我——让你召唤的恶魔捎给我就可以。”
“你要的纪念品很多吗?”
“当然了,首先嘛,你就去内城区的嘉尔德,把他们珍藏在陈列馆里的白洛兰长剑捎给我,怎么样?”
“那是啥玩意?”
“据说是柄有意识的魔剑。”玛琪露说。
“头儿,你要那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干啥?”
“我最近在收集这个。”扎武隆笑了笑,“当然,其实我要的不是太急,你可以自己先把那玩意拆掉,研究个够,只要你能装回去就行。”
“要是拆掉之后装不回去呢?”萨塞尔继续问。
“你可以把碎片捎回来,不过那样我就不给你额外报酬了。”扎武隆简单明了地说,“当然,你一向明白,萨塞尔。你一向明白,我给你的报酬总是能让你满意。”
这话的确没错。
不管扎武隆安排的事情有多糟,但他总是能给出让人满意的补偿。当然了,他经手的事情也会具有无可置疑的危险性。可如今本来就是个危险的时代,毫无疑问:旧的战争尚未结束,新的战争就在谋划开启,光明神殿变得越来越狂热,瑟比斯的活动范围也在逐步扩张,第二次降临之年将要来临,梦境迷道还陷入了迟早都要坍塌的预兆......
这正是他生活的时代。一切都发生在当下。
相比之下,利用他手头的资源发起一场学派战争可要省心多了。
“开始改换誓约吧,我赶时间。”萨塞尔最后说道。
......
雨在敲打窗台。
萨塞尔独自靠在后厅的窗口旁,伸出手,端详着水珠溅在他的手指上,溅在瓷石地板上和盆栽上。伴随着隐约可辨的呼啸,远方巨大的银色幽灵切开夜晚的雨幕,穿过高楼间隙,沿着黑色的铁轨渐行渐远。排水管哗啦啦地响着,比雨声更大。
苏西那小鬼睡着了,玛琪露在后厅里一个人弹钢琴曲子,曲调里混着淅沥沥的雨声。后厅是她的音乐室,不过摆放很随意,在钢琴脚旁边还支着她的提琴匣子。那些小音锤不断敲击着琴弦,跳动个不停。盖着钢琴的小挂毯半耷拉在地上,半耷拉在钢琴上,扭着粗糙的褶皱,她那本保养得很差似乎还折了书页的乐谱在地板上摊着,跟毁容的尸体一样。
钢琴声挺狂乱。
玛琪露的指甲老是在琴键上发出铛铛声,和初春的夜雨混在一起,像鼓点一样持续地敲击在窗玻璃上。声音高高扬起,让人心情抑郁。
当然了,并非这座城市让人心情抑郁,是她弹的曲子太让人心情抑郁了。即使赛里维斯这座城市具有难以想象的规模,但和梦境迷道里修道士的城市相比,依旧太过脆弱,也缺乏那种致命的威胁。哪怕城市如此庞大,他也没法在赛里维斯身上感到太多压力。若非这里有他想要的事物,那也不过是个和卡斯城没什么区别的暂居地罢了。
他对暂居地向来没什么感情。
就目前的进展来看,他的生活似乎暂时回到了正轨上。虽然赛里维斯的法师学派联合会还笼罩在迷雾里,他需要将其揭发出来;虽然光明神殿在这里有着巨大权利,还在裁判所藏着瑟比斯的记忆某块残缺的碎片,他需要将其弄出来;虽然扎武隆盯上了这地方,还打算通过他来达成目的,甚至不惜为此放弃玛琪露这个趁手的工具——意思就是,他又得帮扎武隆干些脏活了,但至少:
他还是停留在他决定停留的地方。
至少他目前没有被命运的巨手抓在手里,在手掌间来回滚动,然后被扔向陌生的方向。结果虽然相似,但是过程截然不同。萨塞尔想,他至少没被赶着走,也不需要踏着匆忙的脚步——像踏遍整个贝尔纳奇斯那样踏遍整个勒斯尔。穿坏那么多双鞋,没有时间享受,却要花费时间追他从来都没有追到过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