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厂铅灰色的大楼尖顶在雾中被十六座熔铁炉的火光映红。一艘没有完工的舰船裸露着黑色的龙骨,看上去像是参天巨兽扭曲的骨架,脊椎嵌进暗沉的钢铁当中。那些链接着舰船的锚链朝四周伸展开去,有如一条条漆黑的巨蟒。起重滑车嘎吱吱地响,锤子叮叮当当乱敲,焦油咕咚咕咚地沸腾,钢铁的声音轰隆作响,宛若雷鸣。在火红色的刺眼反光中,人们往来如梭,穿着粗布衣服的黑影到处晃动。
这个铸造厂看着就像修道士焚烧罪人的火坑一样。
赤红的火光隔着玻璃映入大楼铅灰色走廊,萨塞尔在走廊门前停下,在蒙特苏马铸造厂大楼的黄铜镂成的标识上驻留了片刻,又扫过前方列在正门前那两名装模作样的看守。他转向给他提着包的苏西,打算提醒对方接下来最好保持沉默,认真摆出巫师随从该有的姿态。整个卡斯城都因我近乎毁于一旦,使唤个卡斯城里弄来的小孩子当奴隶又怎样?
“你又把衣领弄歪了,你能别老是把衣服穿得这么松松垮垮吗?”萨塞尔问道,端详着按照他喜好着装的曼芭芭拉,俯下身来,拽了拽她的领子。
“为什么又是我?”苏西面无表情地问,口气很乏力,站姿也很乏力,似乎是被他折腾得够呛。小姑娘把沉重的包紧紧抱在胸前,头发梳得很整齐——他给梳的,身着黑色背带衬裙——他给选的,光洁的肩头朝内缩着——他给穿的,即便脸色阴郁,也照样是个迷人的小姑娘。当然了,按照他的爱好打扮后更加迷人,随时带在身边会让人心情特别愉快。
“为什么就不能是你?”萨塞尔问,继续扯她的衣领。
“你那些巫师情人呢,老不死的恶魔?”她直言不讳,“你一见面就啃的那个绿头发,还有那个躲在浮空城图书馆里的白头发,还有那个跟你是一个学派出身的金头发。当然了,虽然你是个没良心的老畜生,但我对你当感情骗子的水平还是佩服的不得了。那么,那些人里就没有能跟你出来办这事的人吗?都是抱过之后就各走各的吗?”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而这个令人烦躁的问题究竟困扰了他多少次?萨塞尔数不清。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达成密切关系的高阶巫师,或者说,那些他需要她们帮忙的人,总和他若即若离。
米特奥拉成天躲在图书馆里,像个阴暗的影子一样不肯出门,好像是太阳一晒就会化成灰;希丝卡现在看到他就转身闪开,有时实在躲闪不及,和他的对话不是“啧”就是“倒霉死了”,把对话当场中断;玛琪露勉为其难地用手和脚给他做过几次后,也是一到关键步骤就转身就跑,偏偏她有时能从苏西整理出的瑟比斯记忆里倒腾出重要的讯息和知识,攥写成册,摆到他手里,搞得他也不怎么好加以逼迫。
当然了,这些苏西都清楚,也都敢说出来。作为我行我素的小黑巫师,这个小鬼有着毫不避讳的率直,虽然总是用辛辣的口气夸大事实,但也让他颇为欣赏。奉承话这个小鬼是不屑说的,对于这点,萨塞尔倒是很清楚,苏西说的都是真话,哪怕被他吊在天花板上放过尿也死性不改——想到什么,她就给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