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您对此已经很习惯了,厄尔洛斯殿下?”那个老法师库索特问道。他瘦长的身体还是罩在灰白色长袍底下,胡须下藏着的干枯嘴唇说明他很不重视保养,同样干枯的手背上满是纠结盘卷的青筋。不过,那道天青色的六芒星会让大多数人都报以敬畏。
“我很好,但你为何总要称我为厄尔洛斯?意味着梅林追随我就只是因为这个名讳吗?”
戴安娜差点吸了口冷气。她这位陛下总是喜欢把遮遮掩掩的事实直接挑出来,不仅会导致直接冷场,还会让人特别难接话。
“我无意冒犯,先祖之龙。”库索特放低声音,“但我想,安布罗修斯追随您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过程、结果以及事实。”
确实,戴安娜想。至少以结果论,不列颠的确恢复了正统王权。
“那这个身份有何特殊之处?为何关乎第二次毁灭?”阿尔托莉雅问,把此事丢到一边。
哪怕气氛不合,索莱尔还是含着轻浅的笑意,似乎从见面开始她就没有不微笑的时候。然而正是这种总是挂在嘴角的笑意,才让人觉得特别诡异。她制造屠杀的时候也是这样面带微笑吗?
“我们在下注。”索莱尔说。
阿尔托莉雅眯眼盯过去。哪怕用脚想,戴安娜也猜出来陛下又准备挑明让人不快的事实了。“但我倒是听说,”她说,“你们光明神殿,在我的国家里那些意图抗拒革新的大贵族身上下注。”
“那件事我可以解释,但我也对此无能为力。”索莱尔解释道,“事实上,除了一致反对和剿灭邪教徒外,我们光明神殿内部不算特别和谐。反对你们的那部分人隶属裁判所,而且他们还受到学士机构支持。说到底圣战这件事也是从他们开始,而不是从我们开始的。”
“潜在的含义是,你也没反对圣战。”阿尔托莉雅对天空之主说,简直像是在故意抬杠,“你在我身上下注,也就意味着我也要为这莫名其妙的圣战送死?”
送死?
这个词就这样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戴安娜险些念咒凿出个窗户直接跳出去。她又在吸冷气了,她今天总是在吸冷气。跟着这位不列颠王办事压力实在太大,特别是今天。
事实上,自从光明神殿隶属王座之主的教廷宣布准备发动圣战开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除了赛里维斯这类等金钱替代一切的场所,信仰的召唤几乎将每个光明神殿治下国家中每个适龄男女的心都点燃了,就像火油一样,点燃了虔诚、嗜血甚至是贪婪——好吧,其实也有荣誉。但是,他们这种法师很少讲究荣誉,通常只将此归类为贪婪——对名誉的贪婪。
据说光是登陆贝尔纳奇斯的圣战预备军就有几十万人。其中不仅是各大王国成编制的军队,也不仅是赌上身家地位参加圣战的大贵族,甚至还有无数自发参与征召的自由民,乞丐,非世袭的神庙司祭,甚至有地方的农民都扔掉农具跑进了军队,搞得当地领主只能从其他地方征召短工。而最后的这部分人,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用信仰来拯救他们麻木的人生,他们根本不清楚圣战为他们安排的是多么恐怖的任务。这帮人有得甚至都没杀过人,更别说是上战场了。
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人要在预备圣战中经过筛选——无比残酷的筛选;但是,每个人也都知道,光明神殿裁判所捧起来的裁判官,北境同灰精灵持续了几百年战争的马瓦尔公国统帅,统合了整个不列颠王国还剿灭了一整个民族的现任国王,诸如此类,乃至他们麾下的骑士们,才是圣战的龙骨与船舵。像现任法兰西国王那种半瘫痪的废物,显然是不能指望的。
前提是,这些不一定听光明神殿使唤的人都得参与圣战才行。
起码不列颠的国王对此毫无兴趣,戴安娜对此最清楚不过。
现在,这位天空之主就是在说服她的主君。
戴安娜心头泛起一阵紧张的情绪。她不知道索莱尔是否会提到另一个人。另一个和陛下很像的人。
她觉得也许会。
在那位裁判官“jeanned'arc”从贝尔纳奇斯传来捷报的时刻,光是她的名字本身就在诸多王国引起了巨大骚乱。街道两旁竖满了关于她的陶土祝福碑,——这东西在不列颠以废品名义卖到一个铜子的价钱,据说是戴安娜亲爱的女王强行命令将其价值按照废品处理。在光明神殿神庙的祭坛里,以贞德的名义进献的祭品络绎不绝,——哪怕在不列颠也一样,她几乎就要彻底成为“圣战”这个词唯一的龙骨与船舵了。
戴安娜抿了抿嘴,看到提尔王朝的兰德尔对她咧嘴一笑,好像是把什么都看穿了一样。
这位索莱尔,天空之主,她打算在阿尔托莉雅身上下注,让她成为圣战的龙骨与船舵。
“这当然不算送死,阿尔托莉雅。”索莱尔报以微笑,毫无动怒之意,“如果你能顺利完成对不列颠的革新,那我觉得,这场圣战,其实可以由你来担当指挥。”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要我跟裁判所捧出来的人唱对台戏?”
“我们无意冒犯,先祖之龙,”这个称呼一出来,哪怕用脚想,戴安娜都能知道是老法师库索特在说话,“但您难道没有困扰于您正在面对的战争吗?事实上,我们可以给您提供援助。”
“你指哪一场战争?”阿尔托莉雅哼了一声,“你们的圣战吗?”
库索特稍稍摇头:“就像您说的一样,在您国内,有很多大贵族试图阻止您的计划,不惜为此发动战争。”
“噢,那可算不上战争,只不过是我需要对他们略施惩戒而已。事实上,和我许多年前统一不列颠的那场战争相比,这顶多只能算是骑马旅游。那些大贵族算得上什么?我的注意力只放在不列颠本身。说到底,我在当初平叛的时候就警告过他们一次了,至于现在,只不过是需要更彻底的警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