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下颌滴落至腹部。
那柄悬在她眼睛上荡来荡去的剑终于拿开了,罗蕾茜看到杀人者正屈着一条腿,踩着她的小腹。她看到她把剑支在地上,也看到她狂乱的眼神和婉顺的浅笑。两种差异感巨大的表情搭在一起,显得分外扭曲。
然后法兰萨斯的教授注意到“雇主”这个词。
“你是为......你是为了钱?”
“没错,大部分是,”薇奥拉用碧绿色的眼睛看她,金色眉毛向下弯,叹了口气:“我也觉得我多半是为了钱,不过还有一部分其实是身为贾维赫的义务,谁让你要出现在名单上呢?”
“但、但是,”她喘着气说,“拉德利安,他是、他就是你的同期生,而且他住在法兰萨斯!你没有必要......”
“我要是告诉你,是他招惹过我,所以我才顺手送他去见胡德,你会稍微高兴点吗?”薇奥拉的目光在尸体上游移,“啊,自以为是的白痴,可悲又可怜,反正总要去死,干嘛总是要想些不切实际的指望呢?”她神情恍惚地念叨了一阵,好似把这个人咬碎能让她品到无尽的甘甜。“巫师跟贵族生下的白痴都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人,是不是?你那可笑的儿子以为哪个女人嫁给他都是上辈子修得福分吗?嗯......他叫什么来着?”
“是拉德利安!你这——”
又是一个耳光。手指缓缓舒张。表情有些阴郁,极不耐烦。
“哦,我想起来了,是叫拉德利安来着,”薇奥拉嘀咕了几下,“我和他没什么仇怨,我这样知书达礼的人也不会记仇。然而谁让他也在名单上呢?这很不幸,我很抱歉。”
“你、你说的话都是在撒谎!”罗蕾茜咳嗽着,但麻木已经席卷了她。这有何意义可言?这个薇奥拉不仅是个法兰萨斯的巫师学徒,还是个携带奥塔塔罗徽记的贾维赫雇佣兵。每个人都知道拿钱就办事的贾维赫雇佣兵有什么习性。她是跟图索斯家族搭上了线,没错,但既然都是帝国内部的官僚,图索斯家族和现任统治者有什么区别?到底是谁把他们的名字挂到贾维赫的名单上的,到底是谁?
“我是会撒谎,这很不好,我很抱歉。”薇奥拉用轻柔的声音说,很温和地朝她微笑,“不过只要能达到目的,说什么话也没什么分别吧?如果我能更省力气地完成这件事,说点假话又算得上什么?”
“不......你不明白插手图索斯家族的事务会找惹谁,”她麻木地说,“他们一定会......”
“好啦,”薇奥拉道,“不要胡言乱语了。你明明知道我是偏科人士,亲爱的老师,我在学校也偏科,在贾维赫也没什么区别。我就负责潜入暗杀,是干这行的专业人士,但我不负责听名单上的人诉苦哀求呀。如果每个人我都要听他们讲一遍苦衷和境况,分析个中究理,那我的生活也就太困难了。那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罗蕾茜再次感到一阵奇异的麻木。她在泥水中扭过脸,看到越来越多的火焰在他们身边淹没外面带来的泥水。地毯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也在泥水中发出嗞嗞声,橙红色的火光既在黑暗中显得明亮耀眼,却也在闪电中显得无比黯淡。她的丈夫泰瑞斯终于被火烫醒了,披着满是雨水的衬衣,惊恐地盯着她,甚至还一脸茫然。薇奥拉抓住他丈夫的头发,用尖锐的剑刃割断他的嘶叫。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她脚边,鲜血从割开的喉咙里溅得到处都是,大张着嘴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明明是在火中,却看上去好冷。
“不......”她被黑烟呛得咳嗽。火焰仍然在门厅中燃烧。她没法再和这个疯子争辩了,只是用恐慌的眼神盯着这人陶醉又穷凶极恶的神情。然后她睡在卧房里的小儿子走下楼梯——是她年方十三岁的孩子,明年就准备送去帝国那边进修。他先是睡眼惺忪地张望了一阵,接着被浓烟呛到了,惊恐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接着瞪大眼睛无法自制地盯住提剑的恶魔。
“嘘——不要叫。”薇奥拉转过脸,用细如发丝的温柔语调说,“下来,让姐姐看看你,可爱的孩子。”
然后她扔掉剑,向弗兰特走去。烈火中的恶魔,闪电下的幽灵。
拉德利安的无头尸体还被她抱在怀里,尸体让她感觉好冷。罗蕾茜看到弗兰特僵硬的脸色和无法动弹的脚步,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逃不掉的,这没用。她看着薇奥拉弯下腰,轻轻抱住她可怜的小儿子,在他耳边低声说安慰的话语,就像是性格温柔的少女试图安抚陷入恐惧的小孩子。不过弗兰特只是一边哭,一边试图在她满是鳞片的手臂中挣扎。失去耐心的薇奥拉用一只尖锐的手抓住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她的瞳孔变得通红、发亮,好像有火炭在烧。弗兰特的嘴像鱼一样翕动着,但尖叫却都是无声的。
“你生下来的蠢货都不会说人话吗?”她问。
“不......”但罗蕾茜只是在咳嗽。
薇奥拉提起剑,随手捅穿他无声的尖叫。然后在这个恐怖的瞬间,她的孩子就像个破娃娃一样串在剑上面,接着像片湿滑内脏一样,顺着她倾斜的剑刃滑下来,坠到嗞嗞作响的火堆里。
她瘫倒在死去的家人中间,眼看着贾维赫的雇佣兵半是恶魔半是人的身影笼罩了那些尸体,一次又一次地挥砍,直到所有人都再也没有半点苏醒的可能,直到所有人的脑袋都从脊椎上分离下来,最后只剩下她自己。她看到薇奥拉掏出匕首,把那些标志着身份的脸皮细致地剥下来,塞到挎包里,也看到她毫无波澜的眼神:既不显得这种举措是种趣味,也毫无反感可言。
薇奥拉的动作就像是在调配草药,似乎割断人命对她来说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包括把脸剥下来带回去交给组织好证明身份也毫无区别。
不是因为她生活所迫才为贾维赫卖命,而是她的习性本就如此。
......
这个目前自称刑务官维勒姆的东西匆匆穿过黑暗的街道,去往罗蕾茜·加霍兰和泰瑞斯·赛弗拉居住的私宅。信件的内容其实写得很简单:快去,赛弗拉和加霍兰身处危险当中。对方没有签名,不过其实没有必要。他认得出图索斯家族执政官雅图里维斯一丝不苟的字迹。
到目前为止,距离彻底控制这个驻守在凯兰提斯山脉的帝国北方部族,也就只剩下几位外出的执政官了。不过此事它不着急,它本来就没有这种过于遥远的情绪和考虑,它也不是为这种情绪和考虑而制造的。
一切都要遵循造主的决定。
维勒姆转进大雨下的巷道。在隐隐绰绰透出门窗的火光映衬下,罗蕾茜·加霍兰私宅的浅灰色轮廓清晰可辨。的确,这是一座不太起眼的三层宅邸,由低矮的围墙环绕,正前方是坚固的铁栅门,跟这附近数以百计的私宅没有太大区别,正好便于隐藏身份和地位。但是在它看到火光,并透过暴雨闻到隐约可辨的烧焦臭气时,它却意识到,它已经来晚了。
火光从半掩的门窗里映出,若非暴雨倾盆,恐怕宅邸已经彻底燃烧。至于泰瑞斯和他倒霉的家人,他们也许已经被剁碎,塞进柴火里面,烤成了嗞嗞作响的煤炭。噢,这可不好。看来它跑得不够快,或者说危险跑得比它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