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长廊间,阴郁的灯光如灰色的蜘蛛网向四壁蔓延,勉强映亮了壁画的黄铜台座。点点暗淡的尘灰悬浮于微光当中,像是僵死了,静止不动。壁画约有两人来高,很像一扇分隔梦幻和现实的薄窗,通向静谧的浅蓝色冰晶洞窟,其中布满柴火噼啪的响声、尘埃点点的金色焰光和勉强可以瞥见一隅的冰原。磨破了皮的牧鹿蹲伏在角落里,鞣皮革的牧人跪坐在篝火前,系在弯曲的枯树干间的摇篮里躺着脸有些胖嘟嘟的褐色小女孩。摇篮由鞣制的褐色粗布袍子围住,边上挂着涂了一半染料的鹿头骨,从袍子里垂下来女孩红褐色的长发,红发末梢染着白色。
萨塞尔觉得画中人有些眼熟,但也没想太多,这世界上似曾相识的错觉向来不少。他转身离开,继续去寻找白洛兰长剑的线索。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还没迈出步伐,面前黑暗的环境就起了变化。僵死的淡蓝色浸染了周遭世界,宛如滴入水中的颜料,寂静的长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风呼啸的苍白洞窟。剥皮的牧鹿骸骨蹲伏在角落里,死去的牧人干尸跪坐在篝火前,但火却只剩下灰烬了。系在弯曲的枯树干的摇篮上的,是裸露着褐色皮肤的铸骨者,看上去年方十二三岁,小巧玲珑。罩在摇篮上的袍子满是雪花,边上挂着因风蚀而残破的鹿头骨,还在一侧立着巨大的骨杖,骨杖和铸骨者一样高大。
铸骨者的手腕和颈子上套着黄铜色的链环,由于寒冷而结霜,面色颇有些年幼,琥珀色的瞳孔却透着死去多年的老人的神情。
“呃......我不太清楚为什么您在这里,伟大的铸骨者,”萨塞尔恭维道,并压下自己的满腹疑问,“但是我现在有些事要做,能暂且让我离开一阵吗?”
“这里是绘画中的迷道,梦境中的幻影,不断重复的过去,没有意义的记忆,”丝·伊贝尔把跟她一样高的骨杖端起来,朝他比了比,“——时间,也同样没有意义。如果你一直待在这里,那你的灵魂就会在这个迷道老去,风化,并逐渐成为一具干尸,而你我熟知的现实不过才会逝去一个瞬息。”
萨塞尔不可置否地撇撇嘴。
“这么说你也是幻影吗,铸骨者?我听说,人做梦的时候都喜欢倾诉自我。”
“你可以把这里当作我在做梦,当然了,不是在梦的世界中以巫术行走,是真的在做梦。至于这里的我,的确不是我,如你所言,是我做梦的时候诞生的幻影。”
“那你把我弄进来干什么?”萨塞尔低头看着低矮的铸骨者。对方把骨杖抱在怀里,搭在裸露着的很光滑的肩上,动也不动,只稍稍仰起脸看他,像是个没有情感的玩偶。
“索莱尔把我的梦摆在这里。”丝拿死气沉沉的视线盯着他,“在许多个时代以前,比所谓的提尔王朝更早的时代,她还不是神明的时代,她跟我某个先祖算是不错的朋友,所以现在我在这里。按照以往的习惯,我应该‘挽留’你,直到你的灵魂在这里老去,风化,腐朽,并逐渐成为一具干尸。”
“听上去这个白塔陈列馆很危险。”
“也不是特别危险,”铸骨者把套着铜环的手腕抬起来,端详着自己染成青灰色的指甲,“哪怕是我们,在做梦的情境下也缺乏认知时间和恪守规定的观念,连记忆都会模糊不清,忘掉该做的事情并不算奇怪。也许白塔陈列馆烧毁了我还会在这里做梦。不过......奇怪的是,黑巫师,你变得不像是黑巫师了,这是出于什么理由?是因为我遗忘了什么吗?”
“是出于一些个人理由。”萨塞尔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你们铸骨者经常会遗忘什么吗?”他不想多谈这个,并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伊玛斯并非天生的不朽种族,天兰仪式的产物也并非伟大的不朽者,只是群不会死去的干尸罢了。遗忘自然是无法抵御的,漫长的记忆也总是模糊的。黑巫师啊,你得知道......”她说,把沉寂的目光落在篝火的灰烬上,“我就像你眼前这堆篝火,在永无尽头的狩猎中寻觅生机,免得最终烧成一团灰烬,躯体虽然没有衰老,精神却已经风化逝去。”
“那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随便聊聊。”丝瞥了他一眼,那眼中是一股令人惊惧的虚无和沉默,刹那间,萨塞尔有种并不存在的心脏被人给攥住的错觉。“去外面找点枯树劈了,把柴捆好,拿来给我点火。”她命令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把篝火点燃,给我暖暖手,我来和你谈谈我在你身上窥见的命运;如果没有,你就把你的骨头抽出来,埋到地底,等它随同纪元流逝风化成煤炭之后再拿给我点火。”
“您一直都这么闲吗?”萨塞尔讽刺道。
“我预言到你和你设想中的爱人迟早要相互背弃,成为仇敌,只能提着剑远远相望,却由于各自的立场而永远都不能站在一起。这个未来你无法逃避,除非你打断她的四肢,逼她放弃自我意志,让她成为一个没有希望和未来的玩偶,只能在你手上跳舞。你想猜猜这个期限是多久吗,黑巫师?”
萨塞尔感到头皮发麻,这个小不点一样的铸骨者总喜欢用危言耸听的预言恐吓别人:“您能别用这种危言耸听的预言吓我吗?”
“我喜欢给自己也搞不懂的预知画面编点曲折的故事情节,这样更能唬人。你可以把这当玩笑,也可以把这当真相。”丝从毛皮长袍里拾起一块小石子儿,扬起浅褐色的纤细的胳膊,朝他丢过来。石子咚得一声砸在他额头上。“我刚才没告诉你让你去外面劈柴吗,黑巫师?你不懂什么叫尊敬老人吗?”
“可你又没活几百年,比我也年长不了多少。”
“我刚十三岁还未成年的那年,我的灵魂里就塞进了天玛斯几十个纪元以来的族群记忆。”
“我的灵魂里还有雪魔暴君莱伊斯特几十个纪元的记忆呢。”萨塞尔回敬道。
丝不声不响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很阴郁,好似是打算把他的灵魂塞到巫毒娃娃里,永世不得逃离,让人心头发怵。萨塞尔感觉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