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意识到,那是一具空荡荡的黑色铠甲,当中除去碎掉的骸骨外空无一物。一具覆盖着灰烬的锈蚀铠甲站在大地上,手中锈蚀的剑正在燃烧。
又一具铠甲从坍塌的石柱旁站起来,与此同时,她身后传出铁靴踩过沙尘的响声。
苏西把嘴唇抿到尖细的牙齿上,吸了口气,将黑色的爪子扬起,摩挲手指。
真糟糕,自离开家以来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态。
铠甲关节摩擦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尖厉的哀嚎,很像是用生锈的匕首刮擦牙齿,让人头皮发麻。远处,提着锈蚀巨剑的铠甲亦从跪倒的姿势站起,并抬起带有弯折犄角的头盔,抬起它空洞的眼眶。黑色的窟窿对上了苏西的脸,她看到两团燃烧的余烬。只过去一个心跳,她就用灵魂之眼从中感到纯粹而无可置疑的恨意;那和刚才氤氲的诅咒和哀叹如此相似,让人即刻就能明白:她是要成为这种仇恨的牺牲品。
我看不到希望,奥拉格,神放逐了我们,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关我何事?苏西想问,但她也明白,这声音根本无法沟通,只是死者遗留的怨恨。诅咒让这怨恨无法消散,在这个诡异的迷道中不断徘徊,就像迷雾和幽灵。诅咒驱使着这些空洞锈蚀的铠甲,让它们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站立在堆满骨灰的大地之上。在那些铠甲灰烬覆盖的涂层里,她能感觉到词句,那是带着力量的词句,是古老而血腥的巫术铭文。
这低语的声音正变得越发低沉,也越发凄厉。苏西感觉脸上的蜈蚣体会到某种未知的恐惧,陷入沉默,爬进了她的衣服。它总是会格外敏锐地感知到遥远的恐惧。
奥拉格,我看不到。
一个瞬间后,苏西感觉到锈蚀的铠甲挡住了太阳,如漆黑阴影般笼罩在她身后,紧随而来的即是利刃撕开空气的声响。她睁大眼睛,渎神的词句滚出喉咙,攫住舌头,在尖细的利齿中绽开。
她以巫术赋予的速度转身,目视比她身体都要庞大的巨斧劈下,要将她分成两段。一系列本不该存在的渎神思想在脑海中闪过,诡异的血光从她瞳中和口中激射而出,就像不可计数的寄生虫汇作的血雾。不可视的黑色光芒在她手指滑动的空气中蔓延,刻下一连串蠕动、嘶叫的黑烟,并扭动着扩散开来。它们在浸染那锈蚀的黑色铠甲。它慢了下来。
更多渎神的词句。烟气化作无数细小可怖的蠕虫,尖厉的嘶叫声摩擦着空气,成为黑暗的低语,随着她挥舞的手臂啃噬世界的障壁。
下一刻,无可计数的黑色触手从环绕她升起的蠕虫群中涌出,发出狂乱的尖啸;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黑巫术随同她的词句化作现实,从那铠甲的外部抽打它,缠绕它,从那铠甲的内部挤压它,撕裂它。灰尘与碎片从坍塌的石柱间飞溅,空气在破裂。
那东西发出低沉的吼叫,下落的巨斧被强制停住了,缠绕作臃肿的触手团块。它的铠甲外层开始喷涌出烈火。它的臂甲被布满倒刺的黑色触手扭断了,掉到灰烬中,难以置信地爆裂开来,炸出黑色的破片。灼目的火星在触手堆鞭笞到坍塌的石堆上飞溅,被烧成焦炭的蠕虫群发出恐怖的惨叫。
苏西咒骂一声,赶忙喊出更多词句,防御的词句。幽灵般的隔绝术自她张开的手心跃现,放射出冷光,成簇状扩散开来——
仅有一部分有用。刹那间,她环成簇状堆叠的隔绝术仿佛是被狠踢了一脚,就像她的小腹和脑袋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她有点想要呕吐。燃烧的臂甲破片切开一堆触手,切在她的隔绝术上,绝大多数被挡下,但有几块无视隔绝术钻了进来,仿佛仅仅是飞过了无形的烟雾。一块破片切开她的侧脸,砸在尖牙上,还有一块划过腰腹,切断血管,带出一大片鲜血。撕裂的剧痛,还有灼烧的剧痛。
奥拉格,放逐之地没有希望,没有尽头,只有早已被毁灭的过去......
真见鬼!这白痴怎么还在念叨?
有什么东西猛劈向苏西的脖颈,要让她脊骨断裂,要让她的头颅飞下来。只一个瞬息,她便利用巫术赋予的速度升至半空,就像有许多跟绳索绑着她,将她拉直,猛得提起,那利刃跟她擦身而过。
此时此刻,方圆几十米的地面都被黑色的蠕虫堆覆盖,庞大或细小的触手相互挤压成群,仿佛泥沼泽中的蛆虫一样扭着,向那些燃烧着的黑色铠甲抽打、缠绕。提着巨斧的活铠甲被蠕虫群吞入不可预知的黑暗深处,陷入地底,消失在这个迷道;提着巨剑的黑色铠甲却化作焚烧的烈火,踏过萦绕着黑烟的地面,留下嗞嗞作响的焦炭。十多条十来米长的触手砸在焚身的活铠甲上,化为黑灰,还有数不清的触手前仆后继地缠绕过去。苏西可以看到焚身火中被烧得亮起的黑色甲胄,锈蚀竟被烧掉了,露出精美的弧线。
以及那些古老而血腥的巫术铭文。
眨眼间又是一阵使人恐慌的危机感,以及骤然而起的巨响。苏西利用巫术赋予的速度躲向一侧,但身侧的巨石柱却被投矛似得巨箭给炸开;另一支巨箭撕裂了她的隔绝术,从她肩头刮过,仿佛那不过是一张草纸。血涌入口,左肩骨好像折断了,苏西悬在半空舔了舔上唇,品到锈蚀的腥味。她看到至少十个活铠甲顶着一人多高的金属巨弓朝自己瞄准,它们熊熊燃烧的眼眶在石柱阴影下就像是鬼火。她觉得这些东西比它们生前肯定要恐怖多了。
“我带你去地底!”她听到搜魂叫喊。
那就地底。
燃烧的黑色巨箭如彗星、如攻城锤般朝她激射而来。空气在破裂,烟尘在箭矢卷起的狂风中升向天际,像翻卷的旗帜一样飘舞。
苏西释放了这些被她召来的瘟疫蠕虫,也放弃了约束,让它们可以肆意扩散。她念诵萨塞尔·贝特拉菲奥教她的多重迷道巫术。她的手臂裂开了,漆黑、冰冷的皮肤上睁开近百枚血红色的诡异的眼睛,每个眼睛里都有一道扭曲的光芒从中穿刺而出。巨石柱在扫过半空的光柱中纷纷断裂、倒塌,成为阻挡的障碍,灰尘弥漫开来,像倒倾的大海一样将大地淹没。她用巫术赋予的速度坠向地面,躲开可怖的巨箭,扑入灰烬汇作的汪洋,并闭上眼睛;血红色的蜈蚣贴着她的皮肤扭曲、拉长,挤破她的衣服,裹挟着她钻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