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塞尔不声不响地盯了她一会儿,倒有点儿像对任性小孩感到困扰的老父亲。
“那你这幅样子算是黑巫术的成果吗,”苏西继续问,“好不容易混进光明神殿的黑巫师萨塞尔?”
“不算,这些恶魔术仪式比降临之年早多了。”
“我倒觉得你这恶魔术仪式比黑巫术看着邪恶多了。”
“你所说的这些词,苏西,”萨塞尔在阴晦的巫术光点下说,“‘邪恶’、‘扭曲’、‘亵渎’......说到底其实都是操纵的手段,是一种主观认知下的形容方式。在环境中,只要某件事被容许,那它就不是‘邪恶’的,如果某件事不被容许,那不管它本质如何崇高,它也照旧是‘邪恶’的。”
苏西没理会萨塞尔的意见。“那你的其它成果呢,我是说......有关我们自己制造这些泽斯卡的成果。过了这么久,你对奥拉格的记忆有何洞见?”
“你能认真听我说话吗?”萨塞尔皱眉道,“算了,我召唤你来此就是为了这事,你要帮我完成最后的创作。我们接下来要花费一段时间完成一个泽斯卡活体最后的创作,我要在它的生命里刻下对我的服从,当然,如果你想,你也可以在它的生命里刻下你想要的服从。”
“那为什么......我一进来你就让我脱衣服?”
“思考使人饥渴,小东西,某些欲望必须得到满足。”
“这什么鬼发言,老东西,是你自己瞎编造的俗语?”
“我是在你总结经验。”
“我看明明是你不管做什么都能饥渴。”苏西说道,“你连喝口水都能突然陷入饥渴,然后就不管找到什么先弄了再说。”
“我只触碰合乎要求的人。”
“那我该感到荣幸吗?”
“你自己就是你的荣幸,孩子。若非如此,你现在应该代替此人吊在这地方,而非继续领会真理。”
萨塞尔走向挂在悬臂上的半死之人,对方身体赤裸,肌肉束沿着裂缝平滑地剖开,并以绷带缠绕、固定。他的内脏旁穿梭着许多悬臂尖锥和导管铰链,有的刺穿内脏腔膜,有的朝背面延伸。这些囚徒要靠机械控制生理变化,而这也属于观察的一部分。萨塞尔伸手转动器械齿轮,刺穿此人内脏的悬臂尖锥随之挪动,铰链咔咔做响,某种溶液顺着导管注入肠胃。死囚的肚腹抽搐了一阵,接着,有粪便落入毒池,刻好的巫术法阵闪烁起红光,污物随之裂解。
代替此人啊......
“说起来,”苏西停顿了一下,“那个把我当姐姐的小东西呢?我有快一年没见过她了。”
“搜魂?它在和诞生它的东西谈话。”
“你是说那个黑山羊的孩子吗?外域的邪物?”
“外域的邪物的确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萨塞尔毫无感情地说,“但我认为她已经不是了,大约就在一年前吧......至少就我观察所得,我没感觉到烙印的存在。”
“为何?”
“她开始倾听了,她被赋予了某种......意义,她似乎不再属于外域。”
“倾听什么?”
“某种声音,尽管我也不懂那声音的意义,但的确是某种声音。”
“真奇怪......从哪里来的声音?”苏西问,“哪种意义上的声音?”
“源于某种黑暗,”萨塞尔回答,“有些想法就那样出现了,毫无征兆,但是倾听者知道,那不是它们的想法。”
“那你听得到吗?”
“我听不到,我不是为那个诞生的。但是它们......似乎它们的知觉很敏锐,敏锐到异乎寻常。”
“那你觉得那种声音来自哪里?是上面吗?”苏西停顿半晌,并朝天花板看了一眼,仿佛光明神殿的王座之主就在那里似得,“还是说来自下面?”
萨塞尔也陷入停顿,略长一些的停顿。
“我不确定,”他说,“都有可能。”
......
集体梦境,或者说,梦境迷道,同这个世界过往诞生的迷道皆不相同,它是外域的真神触动此世后产生的涟漪。也就是说,这里乃是世界之外的空间,是联系外域和此世的秘密通路,是一些黑巫师之所以能洞察到遥远外域的唯一理由。
正因如此,它是模糊的。
在老父所作的纯哲学意义的《迷道辨析》中,萨塞尔认为,梦境迷道和此世的关系正如主观和客观、欲望和现实那样,体现了深层次的存在结构和世界的背面。他声称,奈亚拉托提普——外域真神,而非它那些有限度的化身——触及了此世的真相,才让黑巫师们得以明白,世界乃是最大化的客体,在这个客体的层面上,个体灵魂的欲望难以改变现实的环境;可在梦境迷道这个联系外域和此世的通路,客观性的程度就会消退,客体的环境亦会让位于主观的欲望。
卡哈拉知道,梦境迷道无时不刻都在收集这个世界无数生灵的痛苦与创伤,它们在特定的地点累积、缠绕、扭曲,既诞生了梦魇的实体化,也撕裂了世界与外域的边界,致使外域的生灵逐次降临。
外域的邪物。
老父亦说,迷道的本质乃是一个个相互分隔的现实世界,可外神的迷道却截然不同。它们基于梦境迷道产生的涟漪构建,是外域邪神以自我的主观划出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说——更强大宏伟的意志能成为某个范围内的主宰,更强大的外域个体也能生活在满足它们欲望的“次现实”中。也正因如此,连接外神的迷道之所以如此危险,乃是因为它们并非客观的实存,而是满足自我欲望的“次现实”。
这个世界拒斥它们,拒斥外神和它们的眷族。
是的,这个世界拒斥外来者,这一切也必须结束,至少在下一个纪元......这一切必须结束。
因为那个声音是这样命令卡哈拉和它的同胞的,因为卡哈拉和它的同胞们是此世的生灵,因为它们不属于外域。卡哈拉——还有和它同时诞生的那批孩子,它们是为狩猎而诞生。至于母亲,母亲什么也不清楚,她的思想和她的本质是不对等的,她的思想里只有原始且粗糙的爱-欲。
卡哈拉在天空中浮游。
在梦境迷道这个联系外域和此世的次现实,天空才是唯一真实可信的东西,也只有天空,才能让它们获得片刻的舒缓。透过自己洞察表象的眼睛,卡哈拉能凝视这个庞大的次现实弯曲、缠绕、堆积着无数痛苦创伤的深层。梦境迷道的大地是如此拥挤,如此嘈杂,永远都在尖叫;它的大地之上到处生长着无可计数的亵渎和尖刺,这使卡哈拉胸中充满烦躁的毁灭欲望,使它难以得到一丝一毫的平静。
虽然卡哈拉诞生于这个次现实,但它厌恶梦境迷道大地之上的一切。
它和它的同胞向着更高处飞升:头顶乌云密布,云缝里闪烁着血红色的闪电。再往上,是黑暗深邃的夜空,一轮虚假的满月巨大如磨盘,放射着令它都要目眩的红光,让它觉得很低很低,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穿过云层后,黑色的雷云仍在身下翻腾,却逐渐有了生命之意;次现实汇聚的痛苦和创伤为它注入了狂乱的欲望,使它汇聚成不断蠕动的扭曲活物。于是卡哈拉用自己无可计数的手臂刺穿它光线组成的幻象屏障,用爪子扯碎那些血红色的闪电,吞噬着光幕后蜷缩的云雾,使它发出惨叫。最终,它将污秽的灵魂从其寄居的欲望中扯了出来,咬碎、吞噬。这异象逐渐化作空无一物的虚无,消失在洁净的天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