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弄手枪的人从柜台后面默然走出,抬起头来,打量她们。房间角落蜷缩着个半死不活的平民,也抬起那张被刺瞎的破碎面孔,这人的肢体都痛苦地折断了,以不同的角度垂着,统统向内拐,没法朝外伸。摆弄手枪的男人僵硬地站在柜台前,面无表情,嘴里还咬着个鸡腿。柜台后面隐约传来女人的哀叫声,看来这些人的确不是正经来头。
抽纸烟的男人-站了起来,满脸诧异。“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来找一个叫杰维耶奇的家伙,”于是莫德雷德回答,“给我叫他出来。”
“这里没有什么杰维耶奇。”摆弄手枪的人把鸡骨头吐掉,面无表情地打量她俩——特别是狗子拿黑斗篷罩住的胳膊,“如果我是你,我会一边尖叫一边吓得逃开,而不是站在这里和我们大放厥词。”
“我闻到他的味道了,杂碎。”莫德雷德不耐烦地扭了扭脑袋,“我站在这里是为了和你们好心交涉,免得你们遭受麻烦,你明白吗?”
听到这话,正在柜台后面虐待倒霉女人的家伙也站了起来,对准地上开了一枪。哀叫声逐渐低微,最后彻底停止。这家伙满脸疤痕,身体粗壮,还甩了甩满是血的拳头,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才把阴郁的目光扫过来。“你得学点谈话的艺术,朋友,友好一点。”疤脸男竭力维持温和地说道,拿手整理腰带,“那么这样吧,先把你那柄过时的破铁剑扔掉,然后我们再来好好谈谈。不然这一幕会显得实在太有幽默感,我们就会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脑子进水的贵族,还是俩个傻里傻气的老外!”抽纸烟的男人喊道,猛拍着自己的大腿,“你听见我们说的话了吗,嗯?看到我手边这把可爱的步枪了吗?这里面填着大口径的空尖弹,它会在你细小的脖子里炸开,让你死得很痛苦——非常痛苦,朋友。”
“她们听不见呢,说不定她们是来想要来寻找走失的情人呢!”玩扑克的人道,另外几个人打一旁哄笑起来。
待到此时,终于有人提起来枪,并有条不紊地给它上了膛,拿枪口瞄过来。莫德雷德瞥了一眼那人,后者呼了口混着大蒜和烈酒味道的浊气。
“礼貌一点,都礼貌一点。”有口臭的家伙说道,然后抬起头,“谁让你们过来的,嗯?两位美丽的贵族小姐?你们可要仔细看看,这里可都是些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纳税的义务从来都没有落下去过,甚至比那些自诩正经的工厂还要缴得更多!”
莫德雷德啧了一声,刚想说话,然而似乎是举枪瞄准这个行为产生了某种信号:她身旁这家伙刚才还一直无动于衷,现在却把手上斗篷一扔,就不假思索地端起机枪。这个自称狗子的家伙好像根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根本不打算理解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有人拔出了枪,便用红光闪烁的眼睛盯紧前方人堆,用力把扳机直扣到底。
“喂!等——”
枪响响起,如此沉闷,涌现的火光在昏暗的灯盏下跃出。这房间顿时炸了锅。摆放晚饭的木桌子爆裂开来,烤鱼肉洒了一地,家具和屏风碎成了木条,瓷碗片跟玻璃碎渣混着鲜血到处飞溅,乒乓乱响。硝烟弥漫犹如燃烧,脆弱的人体一边在扫射中痉挛扭曲,一边神情困惑地倒下。这家伙死扣着扳机转动枪口,沉重的射击声不断炸响,就像一场无休无止的风暴。每个倒霉蛋死掉之前都至少挨了十多发,一时间,烂木片、碎玻璃、硝烟弹药和痉挛扭曲的尸体交织成网。
左边响起咔嗒一声。在莫德雷德反应过来的瞬间,侧门把手已经转开,现出两名持枪者的身影——其中一人手持违禁的军用步枪,另一人端着把大口径霰-弹枪。莫德雷德想也不想就一把扣在身侧的钢琴上,单手提起,把它给抛了出去。巨大的乐器划出直线,不偏不倚砸中木门连带那两个持枪者的胸口。房门直接炸开,持枪者被钢琴砸烂了胸口,血肉骨骼碎成渣滓嵌进钢琴键里,跟这玩意一起哐啷啷滚下了台阶——另一侧没有房间,是黑暗的走廊。
莫德雷德跑去查看黑暗的走廊。身后,狗子终于松开扳机,枪口还在冒着硝烟,然而弹链却还没射到尽头。所有人都肢体扭曲地倒在地上,空弹壳洒得满地都是,只有抽纸烟的家伙还在不断翻滚抽搐。他的脸陷在烂掉的烤鱼里,身下一滩蔓延开来的血迹。他颤抖着手臂把胳膊伸向手枪,低声哀叫着。这时候狗子放低枪口,按下扳机,对他高喊了一句“砰!”
十多发弹头全钻进这家伙胸口,打得尸体在地上胡乱抽搐,像头痉挛的大蜘蛛。
鲜血四溅。
狗子把机枪收好,枪口还在冒着浓烟。她又从外套的后腰枪套拔出一柄步枪,上膛,看了莫德雷德一眼,“下面有巫师,你能对付吗?”
她没来得及想清楚为什么是巫师而不是法师,挤满尸体的地板就突然炸开了。她下意识把这家伙揪住扔到身后,高喊:“别动——”
热浪喷涌而出,汲取并煮沸了整个房间的空气,莫德雷德听到死尸堆里低微的哀鸣像把脸埋进沸腾的油锅一样消失了。她正在风压中朝后退去。
她用布满鳞片的手臂划开滚烫的空气,仿佛船只切开波澜不惊的湖泊,空气是如此黏稠,犹如融化的铁水;她踹碎走廊的墙壁,在化作飓风眼的房间压力下向后退。不知何时,地板被冲击力炸开庞大的窟窿,她看到毫不起眼的中年人悬在半空,一袭黑发在气流中舞动,虽然衣衫不整,但是巫术的吟唱极其洪亮。莫德雷德发出咆哮,举剑横在身前,无形无质的屏障挡在他们中间的空气里——满地弹壳此时已经在融化了,尸体燃烧,油脂四溅。
这声音是焚城者?
他的双手在闪烁,他的眼口都涌出强光。
凭空燃起的火焰如千百条缎带一样从巫师身后呈圆环状迸射而出,划出弧线,切开墙垣,驱走了黑暗长廊的所有阴影。它们首先扫过了燃烧的尸体,然后——这些尸体就都消失了——并不是融化了,也不是烧成灰烬了,而是自内而外爆裂开来。它们膨胀,变形,化作飞射的血腥破片,朝四面八方喷溅。
要么是帝国的焚城者,要么就是黑暗之地贝尔纳奇斯的巫师。这是种带着恶毒诅咒性质的巫术,绝非勒斯尔的研究成果。她在这片土地见过的任何巫术之火都不会让人自内脏爆裂开来。
“我闻到有恶魔刚从召唤阵里爬出来了。”她背后的这家伙说,“枪械打不穿隔绝术,不过我带了对付巫师的东西。你能稍微掩护一下吗?”
真他妈的见鬼。
......
那东西是一团根本不存在的黑影。
不,应该说是剪影,人形的剪影。
但这东西还是有眼睛的轮廓,有嘴的轮廓,像是小孩子的涂鸦。这东西并不是烟雾,没有厚度,动也不动,连灵魂也没有,连意识的投影也没法感觉到,就只是一个悬在空中的平面剪影,是黑色的扁平涂鸦。
却能说话。
“ger'mhy,阿芙罗希尼亚......”它发出单调死板的声音,语气毫无感情起伏,只传递着某种音讯。
苏西蜷在角落的椅子上,捧着水杯,往嘴里倒果汁,无动于衷地看着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一幕。和亚尔兰蒂的仪式不同,这次黑影出现得毫无征兆。它眼中只有戴安娜,至于她,黑巫师苏西,对那黑影来说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