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我,”她答道,“既无法区分个中区别,也无法区分究竟谁才是谁。”
“看起来像是这样,但是我不这么想。”萨塞尔道,“柯依苏斯本来就有意识,你却是我编织的影子。就先后次序而言,她比你诞生的更早。”
“这可不对,天生残缺的东西,又哪里来的意识可言?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些肤浅的本能而已。难道会讲‘妈妈’就是人了吗?不,不是吧,就算是猴子,也会有婴幼儿的智力。”她吃吃地笑着,“如果猴子会说话的话,我猜它也会像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呢,说‘妈妈’?还是说‘爸爸’?不,除了应付母亲以外,她可不会管你叫‘爸爸’呢。”
“我在她两三岁的时候远远见过她,我认为她不像是‘猴子’。”
“你没想到‘她就是我’的另一个意思吗?”她略略睁了睁眼,好像是很惊讶他的反应,“这话也在说‘她就是你’呢。我在说——我和她无法区分究竟谁才是谁,难道你没想到这个等式的推论吗?”
“但在更早的时候,我还没把你编织出来。”
“你还真是,懒啊——不,该说是习惯了用领导者的态度说话吗?”被梦见的人一边说,一边叹气,就像她在应付一个可爱而调皮的孩子,就像他才是年少无知的一方似的。“你每次都要把话说得这么简短,半遮半掩。为什么总要让我来长篇大论地解释呢?明明我们又没有什么区别。好吧,”最后少女回答,“其实打一开始,她的思维就是从你这儿来的。”
“她不是我,”萨塞尔说,“并不真的是我。”
“那是因为你有其它讨厌的成分,比如说,科洛伦恶魔......不行,这个名字实在太过不明所以,还是叫烧红的煤球吧,听上去可爱的多。”她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一边往萨塞尔这边侧过脸来,“毕竟你实际上就是烧红的煤球。”
“这个称呼有点过分。”
“那就省略成煤球吧,正好我也觉得烧红的煤球读起来太长了。”被梦见的人笑笑,“虽然你是煤球,但是她不想当煤球,当然了,我也不想当煤球,非常感谢你编织我的时候没有把煤渣放进来。”
萨塞尔盯着她端详了一会儿。“这么说来,不仅是恶魔的血,柯依苏斯甚至拒绝任何非人之物?”
“对,不——其实不对,还是不对,说是拒绝显得有些过分了,倒不如说是‘筛选’才稍微准确一点吧。我猜如果有选择的话,她肯定会拒绝你的意识,然而可惜你消化得那么快,她也别无选择,再加上残次品本来就没有什么思维可言,——她也只能成为你的影子了。”
“然后就模仿出来个那样的东西?”
“你说的‘那样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相比之下,我的另一个孩子和我比较像。”
“奈妮薇有叫你‘父亲’吗?”
“没有。”
“你的孩子贝雅特莉琪只是崇拜你,因此才模仿你,”被梦见的少女说,“但她,或者说就是我,是你其中之一的可能性。”
“我觉得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管自己叫煤球。”
“不,这只是你目前的感性让你对煤球有好感而已。然而不论怎样,人的感性可是很容易变的。既然老梅林能够用那副样子给人展示,为什么你就不能变成我这样呢?”
“这当然不可能。”他断定。
“不可能吗?算了,怎样都好,怎样也都不好。说到底是你编织了我,哪怕稍有区别,也只是映出我们的镜子有些歪曲而已。不,该说是,明明是你自己的脸扭曲了,却还要责怪镜子吗?”
“你说的很好,听上去很了不起,”虽然感觉正不断被另一个自己侮辱,萨塞尔还是亲切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这么说来,我还能把诞生之种全部的成分都补完吗?”
“你还想把另一个我也吞掉吗?”
“当然。”
“真是个可怕的骗子呢,你,——和希丝卡说要好好对待孩子,和我却要承认还对她有非分之想。”
“我没说谎,只是省略了一些话,可能造成的误解都是因为希丝卡多想了。”
“真是个卑劣的人呢,你。”
“于是你的看法是什么?”
“这个嘛,我想不能,而且,我也不愿意在这事上帮助你,——特别不愿意。”
“因为她就是你?”
“嗯......这么说也没错。”
“但你说,你不在乎自己死亡与否。”
“嗯......”
“如果说在这个地方,结局到来之时,这里的你会消失,那如果她还在,你就其实还存在于另一个地方。这也就是说,倘若她也消失了,那你就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萨塞尔盯着她,“是这个意思吗?”
被梦见的少女叹了口气。“我又没说谎,只是省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她若无其事地回望过来,“明明只是你擅自想多了,才擅自这样来误解我。莫非你还以为我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我要让你消失,还是你要让我消失,’——就仅仅是指这里的我吗?”
萨塞尔哼了一声,心中有股自己打了自己一拳的感觉。
“你觉得能消亡两次算是作弊吗?”他问。
“你说什么呢,最初不是你把我咬成两半的吗?”
“这时候你又是诞生之种了?”
“明明你觉得自己是烧红的煤球,却要谴责我觉得自己是诞生之种啊。”她抬头看着星空,“虽然不同的命运会让人成为完全不同的东西,不过,你知道吗,就像在这个地方的我和你,你渴望通过我的消失来补全你那样;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我,也想通过某种方式来补全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我在这里失败了,”萨塞尔道,“你也不是我要担忧的最大问题。”
“是啊,即使我在这里失败了,同样,你也不是我要担忧的最大问题呢。”
“难道你和无名者之间还有问题要解决吗?”
“除了七城的无名者,还有其他很多东西。”她倚靠到树干上,轻声说道,“从离我们最近的开始谈好了,你看到这个广袤的世界了吗?虽然可以说这是我的梦境,但其实它并不属于我,只是由我来承受它——你可以认为是无名者用很多东西制造的这个星辰的副本,虽然大抵上它只是个幻影,却也是残缺的灵魂很难承受的。我出生的时候,这个梦境已然如此了,每天梦中,我都会在这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