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发地挥枪过去,要将对方砸成血肉模糊的尸体。然而这人却扔开匕首,避也不避,无动于衷地看着长枪迎面而来。血红色枪尖划出弧线,划过头顶的峭壁裂谷与飞舞的雪花,在黄昏的日光下闪烁,发出凄厉的哨音。然后她伸手接住枪柄,就像诗人抚琴般轻柔无比,随后她顺势一扭,往下压枪,同时侧身闪过一脚踩在尖端,长枪末端便重重砸在雪地上。从他虎口带来一股子差点让他脱力的剧痛。
这人什么一回事?
她眼中闪烁着血光,对他咧开古怪的、绝非人类会有的笑,一只脚踩在他长枪上往腐殖土里猛踏,就弯腰去接尚未坠地的匕首。库丘林咒骂一声,使劲去拔枪,然而这人却自己往下倒去,似乎失去了平衡,另一只脚却越过他手臂踹在他鼻梁上,——以人类绝不会有的诡异姿势。库丘林踉跄着后退几步,软骨断裂,大脑发晕,她却没有追来。
对方从地上拔起了长枪。他的枪。
“你是什么东西?”
库丘林隔着鼻血嘶声说,右手用力扬起。他的枪在她手里猛得一挣,便从中跃出划破空气,落回他手心。
她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叫枪尖划破的手心。
“这儿只是个年轻无知的懵懂少女,”她耸耸染血的手臂,拿匕首缠满皮革的柄敲了下颌骨,满脸困惑,“所以你是什么呢?”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可如果你也能算是年轻无知的懵懂少女,那我就是还在学怎么走路的小男孩。”
“但我说的可是真话,这里的确是个年轻无知的懵懂少女,你又何必满脸怀疑?”她踩在萨满的衣服上,蹭干净了脚底的泥,接着摇了摇头。
“你跟了我们多久?”他问。
“不,是我们刚好在此相遇而已,”她说,“这可是非同寻常的缘分啊,你觉得呢?”
他呸了一声。
“你听!”这人忽然平举胳膊,垂下匕首尖端,朝身后峡谷的方向伸出,就像要对他展示成果。然后库丘林听到暴风一样沉重且连绵不绝的响动。这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峡谷内部。紧跟着就是掺杂其中的爆裂和炸响,仿佛灼热的碎铁片和烈火爆射出来,浓烟翻滚着涌往天空。
“你找死!”库丘林刚抬起枪,惨叫声就刺入耳膜。他侧脸看去,只见到同族的形变者冲出峡谷,在覆盖全身的烈火中惨叫,跌倒在地扭动身躯,满地打滚。有人发了疯似得往水洼里爬,不过火焰和燃油无论如何都熄灭不了。库丘林看到斯玛萨蜷曲的狼形尸身沉重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满身血淋淋的窟窿,漆黑的铁珠子像蚂蟥一样密密麻麻地嵌在断裂的肢体上,挥发出焦烟。
“你看,像你这样的人还多少有些存在意义,”她说,“不过对于他们......”
“你想说什么?”
“古老的阴影猎犬,”那人发出叹息般的声音,“不该受困于此。”
这个称呼让库丘林戒备起来。“我的族人在这里。”他毫无感情地说。
“也许吧,”她说,“的确有什么把你束缚在这里,但并非族人,否则你不会站在此地,却对他们的死亡无动于衷。”
“他们可不是我的族人,死活于我何干?”
她扭转脖子,把转过去的脸侧回来,流露出非同寻常的好奇心。在她身后,狼托着负伤的战士冲出峡谷,在陡峭的坡地上奔驰,但在深沉的红炽火焰映衬下只是一个影子。眼看什么东西朝族人尾随而至,库丘林咆哮一声将长枪抛出。他的精神牵引着血红色的死亡划出一条完美的直线,贯穿了峭壁顶跃下的怪影......
她死定了。
怪影趔趄了一下,砸在地上,翻滚的尸体犹如一捆干稻草滑了好几米远,——然后她竟像一卷绳索那样打开了。她单膝跪地,抬起手臂,伸长脖颈低下头,摸到胸腔那支刺穿心脏的长枪,将它径直拔出,浑然不顾血如泉涌。他这支血红色的长枪和被他抛枪砸烂的、冒着焦烟的黑色物价落在地上,掀起雪花泥土。
然后库丘林看到,她本该是肋骨的地方竟都是软骨——像鲨鱼一样的软骨——软骨之下居然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内脏,更别说是心脏了。
这什么东西?
库丘林咒骂一声,长枪猛得悬空升起,然而尚未回到手中,那怪物绳索般的肌肉肢体便已合拢。她垂下的粉红色头发遮住了脸,发出了小女孩一样童稚而欢欣的笑声,声音诡异刺耳,让人浑身都不舒服。一个垂死挣扎的同族用力握紧她脚腕,然后她的脚也打开了,利刃似得根根软骨透出肌肤。那可怜虫的脸被切得稀烂,喉咙被扯开,手腕沿剖面断裂,鲜血洒了好几米远。
她原地跃起,染血的长发在火光中如丝绸舞动,裹着一张煞白的纤细面孔,血红色眼瞳美得不像人类,如此明澈,令人难以置信。她在像虐待鸟儿的残忍少女那样笑。库丘林终于握住长枪,脚踏地面,压得腐殖土向外挤开,就要一步跃出。但下一瞬间,金发的女人竟然莫名其妙就站在他眼前,她伸出手,挟住库丘林的右手手腕,指尖剜入血管将他拉向前,寒光闪烁的匕首顺势就递了过来。
同时这金发的女人一脚别住他的脚腕,几乎要让他当场翻倒。然而库丘林硬是放开握枪的手,一拳砸在她握匕首的臂膀上,随后肘部往回收,也跟着就要猛撞在她下巴上。
“你好厉害!”
这女人惊呼着直接朝后倒去,额头和他肘部擦身而过。虽然头下脚上,失去平衡,她却双手握住他枪柄当作杠杆,一靴子就踹在他断裂的鼻梁骨上。库丘林闷哼一声,尝到了自己的血。她力气实在不大,却总是以无法形容的姿势和动作打断他出手,屡次闪开他致命的攻击,简直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
然后库丘林看到远方,几个残存的部族战士冲出峡谷。
完了。
尽管冒着焦烟的黑色钢铁被他砸穿,粉红色长发的怪物却重重一剑穿过白狼和负伤的战士,穿过他们的胸骨、心脏和脊椎。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抽出了死尸的弯刀,跃至十多米高的峭壁上。她身体如此轻盈,仿佛是飞了起来。她的两条胳膊没有关节阻碍,也没有左臂和右臂的区分,乃至可以往任何方向扭动,只见她手臂飞舞,划出幻影,宛如变成一只优雅的蜘蛛顺着无形的丝线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