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德只管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你只管让她过来。”
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尔托莉雅本已做好面对流血冲突的准备,忽然出现的转折却阻挡了她最初的预判。至少,她想,至少也该经过许久费尽心机的争论才对。似乎有人导演了这一切,一边愚弄她一边嘲笑她......阿尔托莉雅在内忧外患的政治环境里待得太久太久,对阴谋的味道再也熟悉不过。
可她不能只靠感觉来下结论,更何况尤里安公爵已经旗帜鲜明地表达出支持意向。难道她还要把这个实权的统帅制服,当场投入大狱吗?怎么可能?
有什么......一定有什么......
也许我该去问问老梅林。
......
出乎意料,清晨打搅萨塞尔翻书的人居然是依兰戴的侍从官,这人秉承天空之主索莱尔的意愿而来,了解光明之子无心政治权柄的父亲对于拨给他的地产是否满意,能否忍受赛里维斯由于科研和工业发展而表现出的对黑暗之地巫术的排斥,特别是表现在诅咒和灵魂等方向的研究匮乏上,并传达了索莱尔的问候,同时呈上天空之主赠予的礼物——按照巫师们来往时殷勤宽待客人的习惯,礼物主要是文献拓本。
索莱尔想要召见他,这不出乎意料,不过卡在这段十分敏感的时间里发生,倒是颇有深意。是因为贞德不久之前离开了?还是因为不详的征兆已经彻底发酵了?以及天空之主对他到底了解了多少?
不论如何,索莱尔通常在夜晚十一点接见,萨塞尔也需要按时抵达内城区环绕着钢铁森林的古老宫殿。
迄今为止有关索莱尔的情报,除了远古时代的记忆以外,全都是贵族和上流人士们人尽皆知的“秘闻”。首先索莱尔生活的方式向来奇特,曾经有一次,赛里维斯本地裁判所的领袖向贞德抱怨说,他们没有办法求得索莱尔的接见,而贞德则按照洛克菲尔裁判长的叙述说,连光明神殿内部也很不满意索莱尔的行为。
她把白天当成黑夜过,除了冥想什么都不做,夜晚还总是留给侍从们一个空空荡荡的宫殿,十天里有九天都是深更半夜外出,到处徘徊。而且,天空之主对自己个人感兴趣的琐碎事情很上心,却经常把理论上很重要的会见一拖就是两三个月。
据传言她的时间是这样分配的:早晨五点或六点关门冥想,下午五点对于她来说是晨曦初露,然而实际上这时候已经正午当空了,她在两点穿衣服,马上吃早饭,有时就在冥想室里吃,吃饭时和饭后翻文书,然后忽然在某个时刻——通常是黄昏时分——不知所踪。
即使按照格谢尔的描述,天空之主也把自己的整个生活都包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外衣,不仅行踪诡秘,而且用意更是难以揣度,没有和任何人走得很近过。索莱尔从不被人看到从宫殿里出来,她的消失和返回从来都是未经察觉的。在重大的庆祝活动中,有人声称看到索莱尔穿着朴素的平民衣服在街市里乱逛,而打仗的时候和极度危险的时候,军队里也经常能看到她。可是她的每一次出现都毫无踪迹可循,既使人惊奇,也使人惊恐,有时只能通过某处被毁灭的渎神者据点来判断她去了哪儿。
格谢尔说,这人性格恶劣,喜欢作弄别人,别人越一惊一乍、越惶恐,她就越高兴。不过萨塞尔觉得,格谢尔这老东西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性格恶劣。
关于赛里维斯的发展和索莱尔的关系,流传着很多难以置信的秘闻。为了瞻养对现代物理学、化学及其各分支学科的研究人员,补足他们的经费,从整个光明神殿教廷往赛里维斯不断流淌的黄金总是不够用,而本地政-府征收的税务更是有近一半塞进这个无底洞。各国的使者都向自己的君主禀报说,作为政令的结果,赛里维斯一天在此事上的花销顶得上小国一年的花销,或者也可能远远超过。
每当格谢尔跟萨塞尔提到债券、杠杆此类银行家经常会提及的名词,他也会提到依兰戴养了一堆这种人,专门盯着劣迹斑斑的银行家们,准备好通敌叛国或是走私的材料,留待其事业成功时公开相关文件。每当报纸通报有人被抄家,财产充公,贵族们都说这是政-府在光明神殿的指使中做的,干完之后还下发的文书,为的是满足民众幸灾乐祸的好奇心,把敌意从科研经费转移到银行家和资本头上。
关于她的冷漠和神性,有着更隐秘的传闻:曾有一次在街市上闲逛时,索莱尔在莱妮丝子爵的店里尝试新下午茶,并且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满意。这家上流社会的店铺很有名气,是银行家莱妮丝最早发家的开头,据说天空之主当时对莱妮丝的店铺大加称赞,俨如是要成为固定的常客、俨如是要和莱妮丝成为挚友了。
然而没过几个月,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去绑走了银行家本人,将其店铺查封,客人赶走,财产也全都充公。隔天早上,担当政-府喉舌的几家报纸全城通报,宣布莱妮丝走私和通敌,宣布要在中央法庭执行公开审讯,欢迎各地民众旁观。
几个月之后,绞刑架上多了具风干的尸体。据说当时很多贵族都为美丽优雅的莱妮丝小姐哀声叹气,不过实际上呢,也没人敢冲到内城区的宫殿里大声反对。
关于这点,老格谢尔还指出索莱尔惯于接受新事物,其衣着和言谈无不体现了时代的风尚。能够接近并且认识她的官僚、高位法师和外国使节们,在赛里维斯南部的山岗郊区观看牧民猎户拳击时经常认出她。索莱尔被传言套着坎肩、穿着马裤参加这种竞技活动,并且很明显——兴致勃勃,却会在宫殿中随手把奖品扔到杂物堆里,毫不珍惜。
萨塞尔只关心一件事:从没有哪件事证据确凿,而切实发生的又没法证明和她直接相关。也许是传闻夸大了天空之主的行事荒诞,夸大了她的喜怒无常,也许是实际情况远远比传闻更加厉害。起码是她比萨塞尔更擅长销赃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