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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托莉雅穿过悬吊在羽蜥龙巢顶的铁栅长廊,高文和其它侍卫紧随其后。镂空的廊桥上洒满脏兮兮的白羽毛,从下方传来羽蜥龙的屎尿臭味,实在刺鼻无比。由于脚步声响动太过沉重,训龙师都在廊桥下困惑地抬起头来,往上张望。门廊另一侧的守卫看到他们,连忙相继跪倒。
她无视路旁目光躲闪的年轻法师,——这些人都是梅林的学徒,无比清楚梅林在战况焦急时干着什么恶心的事情,——穿过办公舱,来到舰桥最后方的军官休息室。几盏油灯悬吊在头顶,勉强映出了昏暗狭窄的墙壁和地板木纹。
大步跨到门廊尽头之后,阿尔托莉雅拧住把手,将锁死的铁门向后撕得裂开,——这东西在她手中脆弱无比,和张厚纸板没有太大分别。尽管一路上她竭力掩饰情绪,然而当她看到房间里的情形时,她还是表情扭曲了一下。
面前狭窄房间里的摆设很简陋,椅子和床都死死钉在地上,深灰色墙壁依稀反照出朦胧的灯光,像油脂那样落在裸露的肌肤和肢体上。倒处都充满了情欲和汗水的味道。阿尔托莉雅看到梅林靠在墙壁边缘的橡木长椅上,手臂从长袍肩头滑落下来,于是她的衣衫只靠腰上一条华丽的带子束着。一个相貌轮廓很清秀的少女在她饱满的胸前蠕动,手指往梅林细腰上的带子里伸。
阿尔托莉雅把她撕烂的半个铁门掼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啷巨响,随后看到少女法师惊慌失措地抱起衣服,像个小猫一样跌跌绊绊往后退去。她浅蓝色的裙衫歪斜地扫过地板。
亚瑟王看了高文一眼,后者把年轻的不列颠女法师拖了出去。这事跟她没有关系。
完事之后,阿尔托莉雅跨进房间,一脚踹垮了梅林的椅子,后者一屁股坐到地上,略带困扰地挠了挠及肩银发。“梅林·安布罗修斯,”她毫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
“因为这个孩子不喜欢男性,所以我不得不......”梅林对她说——就这样衣衫凌乱地站了起来。尽管容貌很美丽雅致,个头高挑,皮肤白净,身体纤细修长,然而阿尔托莉雅已经把此人当作污浊之物了,她银白长发及腰,一双温柔的紫色眼睛,像平静的山中湖水一样透明——这模样把她的侍卫都看直了眼睛。
若非自己的心早已变得如钢似铁,她真想拔剑劈下去,好给这地方见见血。“我没问你这个!”阿尔托莉雅低吼。
对方打了个哈欠。
然后亚瑟王眼睁睁地看着这人饱满的胸口塌陷下去,喉结浮出,包括肩膀在内的骨骼结构逐渐变宽,肩头以下的银发纷纷落地。梅林的脸颊轮廓从女性化作男性,——乃至从锁骨到腹部柔和的曲线都成了男人那样的硬朗肌肉。
“就算你在这种时候让我办正事,我也什么都没法做得到啊,亲爱的国王大人。”梅林习惯性地抱怨了一番,作出无精打采地样子。他深深叹口气,才把袖口很宽的白衣衫提到宽阔的肩上,慢条斯理地扣起带子。“几位先生,”他说,挥了挥手,愉快和狡黠的微笑出现在嘴角边上,“介意我把衣服穿好吗?”
阿尔托莉雅身后的侍卫已经脸色发青了。她本该为这情形感到讽刺和可笑,然而梅林注视她的目光太过平静,其中带着心告不宣的暗示,几乎与比地平线尽头的喧嚣还要让她心悸。侦查员从舰桥底的倾斜梯级攀爬上来,嘴唇很是干涩,表情也稍显僵硬。阿尔托莉雅猜得出对方在侦查室用瞄准镜看到了什么。
“你说的什么都没法做到......这是什么意思?”尽管如此,她还是问。
“这里已经没有希望了,国王陛下,”梅林无动于衷地说,“如果您无论如何都想要去下方,我只能告知您......我们必须待在这里,直到异族把战线推往更远方为止。”
“也就是说,直到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留下满地尸体和空空荡荡的废墟为止?是这样吗?”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可恨。”他笑了笑。
“不,称不上有多可恨。”阿尔托莉雅说,顿了一下,注视他的眼神中不止有冷漠,还有很多像是要消逝的情绪。“我的一生就是在做出更加可恨的抉择,现在我不过是听你叙述不那么可恨的抉择罢了。”她说,“但有一件事我要问,梅林,我们真得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那么为什么?既然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为什么你还一定要做些什么呢?你已经对此无能为力,这事你再也清楚不过,至于我也一样。”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你已经尽力了吗?你,从深渊中召来古龙灵魂侵蚀我本来灵魂的不朽者?我不是个绝对的理性主义者,你知道的,我既不完全是它,也不完全是她。我的每次呼吸都在两个意识的重叠中挣扎,而你想让我彻底投向前者。”
“既然你这么清楚,那你还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摆出这么烦心的样子呢,国王陛下?是因为你想做出不那么理性的抉——”
“因为你,老东西!”阿尔托莉雅的声音压抑至极,然而也正是这种压抑、低沉,才格外显示出狂怒的情绪,“你!你总是在想方设法逼迫我,放任一些事情发生,旁观、甚至引导一些事情恶化,直到它们再也无法挽回。你知道我还存留着少许童年时代的情绪,所以你就紧抓不放,用你满是血的指甲挖我的心脏,想把它们剜出来,不停逼迫我更加合乎你理想的王的期望......我说的对吗?”
“那么你不想忍受了吗,阿尔托莉雅?”他还在笑,眼神却是毫无波澜的。
“所有的一切,”她的话音也毫无波澜,“乃至你总是在逼迫我、总是把一些事情压下来这件事,我都清楚、明白,并且和你心告不宣。所以,到了现在,你还要这样敷衍我吗?”
“不管过去的真相究竟如何,这次都是例外。”梅林却摇摇头,从地上拾起他染满尘土的橡木手杖。“我无法拯救你的人,国王陛下,也无法把他们带到这里。”他满怀遗憾地说,“看上去这场巫术已经结束了,但是,在凡人无法察觉的层面上它已经烙下了巨大的断层,这种断层是一种伤痕......而伤痕,是只能随着时间平复的。”
“那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祝福特里斯坦,我也只能感到他的方位,不过在我看来,这意义不大,因为他们——”
“那就把你见鬼的祝福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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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德雷德顺着梯子攀爬到瞭望顶端,尝试往远方阿勒斯卡的方向——西南方眺望。煤矿矿井的卷扬机在她身旁拉动缆绳,升降着吊笼。越来越多戎装的骑士和黑剑、贾维赫的佣兵占据了道路,挤得货运铁轨都无处容身,黑暗之地的巫师们也都升上半空。煤矿主管科斯卡一开始还面容惊悚地盯着他们,后来就完全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