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侧过脸。虽说她习惯于喜怒不显于色,眼前这人还是让她脸色阴沉下去。洛克菲尔·朱斯蒂亚尼,裁判所机构几百年来的幕后主使。当年不列颠危难之际,就是这人和学士机构的格谢尔给他们奉上了更多灾难。
“这么说来,你们要把哪具长蛆的干尸从土里刨出来呢?”阿尔托莉雅冷笑着问。
“查理曼。”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裁判长回答,话语间并不在意她挑衅的语气。
“那个帮你们屠杀异教徒、帮你们毁灭提尔王朝的查理曼?”
“的确如此,”洛克菲尔若无其事地说,“这恰到好处地证明了查理曼究竟有多虔诚,——在提尔王朝分崩离析的战争中,正是他出了最多的力。”他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讳。尽管洛克菲尔此人皮肤煞白,甚至显得瘦削,让人想起患病的无能青年贵族,但他毕竟是裁判所的领袖。
“我就知道,你们只会复生信徒。”阿尔托莉雅冷笑一声,“这么说来,历史记载中查理曼的十二位圣骑士呢?能把他们也扔进战场吗?既然你们要刨别人的坟头,为何不做得更彻底点?”
“这要取决于查理曼本人的想法。”吉罗拉莫说。他走到她身边,并且已经换下了镶金长袍,穿上更简朴的白色布衣。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姿势,在阿尔托莉雅看来都自然而然,这人不是虚伪,而是把虔信融入到自己生命中的每一个部分。据说他对每个信教者都友好而温和。不过,她也听说过对方在政治和异教方面冷酷残忍的决策。这样没有缺点的人是令人畏怖的,哪怕他是世俗中人也一样。
“除此以外,”教宗继续说,“确认亡故的圣骑士......其实只有十一个。”
“还有一个圣骑士活着?莫非是像洛克菲尔一样的东西吗?”她不怀好意地瞥向洛克菲尔裁判长。
“并非如此。”吉罗拉莫的声音既严厉又悲伤,“那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徘徊者,一个精神失常的可怜人,仅此而已。”
“我听说过米拉瓦不死的骑士,还在索莱尔的宫殿见过。”阿尔托莉雅说,那些能从灰烬里重生的东西。“此人也是这样的东西吗?”
“当年我还是一个未被选定的继任者,”洛克菲尔这时说道,“当年,我还记得这位勇敢的圣骑士窃取了叛教者米拉瓦的不死之信物,为将其毁灭奠定了重要的一步。他不仅为神殿立下功绩,还借此永世长存。可惜,作为诅咒,他却永远都只能无知无觉地徘徊......在我想来,也只有查理曼才能让他回归正道了。”
“这么说来,这位圣骑士就在这附近喽?”阿尔托莉雅扬起眉毛。
“他失踪了,我想除了查理曼没人能够找到他。”吉罗拉莫转过满是胡须的脸庞,用深蓝色的眼睛眺望远方,“我们本以为将他托付给法兰西的王室就不会有何大碍,却没想到,他去了黑暗之地,此后,我们又将他托付给铸骨者,却没想到,他彻底渺无音讯。”
“听上去像是傻子,还是个走失儿童。”阿尔托莉雅评价道。
贞德却忽然皱了皱眉,仿佛是想起来什么怪事。
“一切都被查明之后,”洛克菲尔用冷漠的声音说,“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在你纠结你所谓的代价之前,”阿尔托莉雅却只管冷笑,“你们还是先担心灰精灵的侵袭吧。”
......
“代价,”她低声说,“要付出代价!”
空天飞艇的硬木板床实在硌得他难受,光明神殿年轻的骑士利奥挣扎了好半天,才勉强支起身来。他眨了眨困倦的眼睛,感到眼皮简直像是黏在一起,然后他刨开前额低垂的乱发,以便看清四周景象。晨曦初露?不,天色依旧灰暗,只有铁链悬挂的吊灯给墙壁染着一层黯淡的油彩。
天没亮?是的,天没亮。
“你醒来了,利奥!”他刚招收的骑士侍从、同时也是儿时玩伴的少女玛杜琳娜在窗边叫道,“我已经能看到海岸线了,利奥!骑士长说再过不久,我们就能抵达异族邪恶的巢穴了!”
玛杜琳娜说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光芒也许是希望,也许是出于少女情怀的热诚或虔信——利奥和她共处了十一年,他觉得自己当然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汇形容才比较准确而已。“你应该先担心自己,”他用越来越低的声音咕哝道,想要翻身继续睡,“不要在战场上......”
无论如何,玛杜琳娜今年才十九岁,单纯无知。尽管她怀着利奥无法劝服的热情加入了光明神殿的远征队伍,还和他一起登上空天飞艇;尽管灰精灵的主力军队都远离了他们邪恶的巢穴,并非他们要去面对的灾祸;他还是对她担忧不已。这种年轻无知的见习神殿骑士,特别还是玛杜琳娜这样的傻女孩,在大战场上简直像个随波逐流的小石子。
但很明显,她非常自信,不容说服。
“我经过了光明神殿的考验——考验!我完全是合格的神殿骑士了!”她像兔子一样蹦过来,把食指竖在他脸上,“虽然由于资格和进一步的审查问题,我只能给你当侍从,但我打赌,我肯定能比你做得更好——更好!”
玛杜琳娜总是要反复、大声地强调自己的想法,利奥被她这样絮絮叨叨地吵了十多年之久,就算他央求她别这样折磨他,她也从来都改不过来。他的儿时玩伴实在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莱顿骑士长说,我们要让异族付出代价,利奥。”她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过来,让他俯瞰云层下层叠的山峦和崎岖的河流。“我们就要离开自己的故土了——要离开我们的故土了!这就是英雄故事里的开篇,你明白吗?——我们就像英雄故事的人一样!”
“你母亲临死前嘱托我别让你沉迷在英雄故事里,让你实际一点,你怎么就——”
“我干嘛要关心她怎么想!我们已经到勒斯尔大陆的最边缘了,还在比云层更高的地方,你看到了吗?——比云层更高!我们现在正要出海,而且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大海——你知道吗,利奥,我以前把勒斯尔的海岸线当作这个大地的尽头呢!黑暗之地、荒芜之地、阴影之地这些名字,它们在我心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干嘛关心你母亲怎么想?利奥深吸了口气,自然因为那是你母亲,还是我该死的老爹念念不忘的初恋。该死的老混蛋用棍子揍得我到现在都害怕。当然,他才不关心只会用棍子揍他的老混蛋临死前吩咐了什么,他只知道是玛杜琳娜的母亲给他烂了的屁股上伤药。去他妈的老混蛋,但是为什么,玛杜琳娜和她温柔大方的母亲性格一点儿都不像呢?
她这么拜托他......是的,这是她拜托他的,他必须照顾她天真过头的女儿。
于是和衣而睡的利奥只能扶着发昏的脑袋穿过走廊,任由玛杜琳娜牵着胳膊,一路小跑,努力辨别他们在空天飞艇的走廊里穿行的方向。她老是这么活泼,在纪律森严的光明神殿队伍可是会吃很多亏的。幸亏利奥的地位不算特别低,在飞艇里有一定的通行权利。
他和玛杜琳娜待了十多年了,他知道,别看她这幅活泼的样子,其实这家伙总是在夜里低声呼唤“妈妈”,也总是会蒙着被子偷偷地哭——因为她父亲卷走他们全家的财产,随后就失踪了。她和她母亲在街道上流浪了两年多,老没饭吃,如果不是老是拿棍子抽他屁股的老混蛋发现她们,也许这两人已经横死在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