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塞尔沿着洞窟深处逼仄的拐角爬出去。这段时间,他们落脚的地方选得很低矮,玛琪露也要蹲伏着才能跨过长满苔藓的石块,更别说是他了。越往前走,洞窟也越发宽阔起来。他直起腰,看到塞蕾西娅留下的尸坑,看到从中渗出遍地狼藉的黏稠血水,逐渐汇入湖泊。
塞蕾西娅脸色阴沉,无比痛苦地捂着额头,很明显是没睡好。萨塞尔来到她一旁,远远眺望着环形阶梯张开后咆哮的怪物群落。它们就像打翻了巢穴后涌出的一堆蜘蛛,汇成黑压压的潮水往下漫去。从聚拢的嘈杂声响判断,这次的规模要远比上一次大。
看来他们成功了,萨塞尔想到。不管事情怎样发展,锁链神系寄生的远古尸骸终究还是会踏足现实世界。这种可能性已然确定,区别只在于实现的方式,以及审视当下状况后他能做出的判断。既然此前他尚未确认的条件已然明晰,那么,在他可以预估到的可能性里,灰精灵已经失去了部分主动权,远古尸骸转而由崇拜真理天使的黑巫师驱使。
这些黑巫师也许是来自瑟比斯学派,也许,也可能来自曾经被扎武隆毁灭的黑巫术学派......他们顽强的余烬。
他的仇人更多了,这究竟是好是坏?
要说道屠戮他可怜的黑巫师同胞这事,至少是追随扎武隆的时候,萨塞尔实在是最积极的一个。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从扎武隆手里取得更多资源,并逐渐成为他眼中最有利用价值的学生。至于罗马新皇帝对黑巫术学派的剿灭,其实,大抵上只是针对扎武隆的徒弟们。在当时,其它黑巫术学派——哪怕是生命力格外顽强的——也都已经苟延残喘了。这点再也明显不过。
萨塞尔自己知道,过去许多年里,他是踩着许多其它黑巫术学派的尸体残骸才爬到现在。虽然不是每个学派的研究他都尝试过、执行过,但只要他看一眼,他就能追溯这个学派的起源和历史。毕竟,说到底,他们沾满血的文献典籍都陈列在萨塞尔位于帝国的实验室里,还在他逃走的时候被他用一堆火药给引爆了......
什么都没剩下来。
“你好像并不惊讶啊!”塞蕾西娅抬起脸来,视线从纳格拉拦腰断裂的尸首移到他脸上,“也就是说,你已经感觉到征兆了,是吗,萨塞尔?就算是这样,你们两个还是要躲在里面缠绵,像胶水粘着一样黏在一起,直到我被惊醒为止?”
“也许因为我心怀怜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萨塞尔若无其事地说,“你知道,塞蕾西娅,我一向心地善良,总是在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特别是你们这种脆弱易碎的年轻人。”
“你这老棺材腐烂的时候挥发的毒气,就能毒死一个国家的人了。”
“我的血肉毒死你了吗,塞蕾西娅?”萨塞尔蹙起眉毛,盯向她由于困倦而含着眼泪的蓝眼睛。
她啧了一声,侧过脸去,避开他的注视。萨塞尔的语调太过直白,塞蕾西娅不由得往后靠了靠,把后背倚在一根纤细的钟乳石上,仿佛这样能找到支持似得。“挺好的,感谢你生啃纳格拉供应的恶魔肉块......”她说,“不过,等我哪天离开这里,我是绝对不会再吃了......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东西了......”
玛琪露从后面跟了过来,耸耸手臂。“还记得吗,塞蕾西娅,第一次我劝你用他那条尾巴饱腹的时候,你可差点呕出来呢。到了现在,你还不是吃得——”
“虽然当时萨塞尔长得像熔岩块,但我知道我在吃人,你这个白痴!而且,拜托,要是我事先知道我们要在里面待好几个月,我会只带这么一点口粮?”
“意料之外,是吗?”萨塞尔说。
“这都要归功于我当时热血上头啊。”女雇佣兵用力揉着眉骨,神情痛苦不已。
萨塞尔拎孩子似得拎起纳格拉的半截尸体,在手里晃了晃。“这正是我要说的,”他说道,“你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只是跟你行动的时候,萨塞尔,总是有更坏的遭遇发生,然后让我以前见过的、估计的最坏的遭遇都显得不那么坏了。”
“事实上我们在这里所遭遇的一切,都不过是先兆,塞蕾西娅。”他扔掉尸体,“很快,境况就会急转直下。也许我们还要在慢无尽头的绝望和黑暗中度过很久很久,那会让你感觉自己是要在长夜里跋涉到生命的尽头。到了那时,也许你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更别说是感慨现状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有感到后悔吗?”
“无所谓,况且哪怕我真的后悔,我也不会说给你听。所以你也别想方设法恐吓我了,老棺材。”塞蕾西娅皱眉,“抱怨也好,咒骂也罢,在眼下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里,相比于你来说,我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或者说,实在太少了......在这地方挥剑,其实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援手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责任感?”
“我只是不想巢穴打翻之后我也摔得稀巴烂而已。”
“那你是什么品种的鸟蛋呢?”他无时不刻都活力充沛的师姐突然提问道。
“我猜是寒鸦。”萨塞尔说,领着她们俩来到环形阶梯。顺着岩窟开口向上张望,圆柱形的大空洞依旧迷雾笼罩,无法窥见顶端。
“你们俩能说点好话吗?还是说你们觉得这能逗笑我?”
塞蕾西娅说着来到环形阶梯上,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打了个冷颤。她望向萨塞尔,似乎是在进行心理挣扎,要不要离人形暖炉更近一点。然而她抱着双肩,把厚毡衣裹紧了点,最终还是没站过来。的确,萨塞尔想,这里冷得出奇,对世俗中人来说就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冷的狂风中。
“好冷!”玛琪露立刻惊叫道,从台阶上跳到他胳膊上。她一惊一乍的行事方式从来不分场合。“在你柔弱的师姐冻死之前,”她说,“你就这样给她提供必要的保暖措施好了。”
“所以这东西......这个地方......”塞蕾西娅说,“这种变化意味着某件事发生了?按你之前跟我讲的,就是它已经来到勒斯尔的大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