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介意。”格谢尔说,用比她曾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谦逊的目光盯着她,“请说吧。”
“作为我曾经了解的一切——”戴安娜停顿片刻,然后补充道,“至少是在我们的种族里,作为人类,您是我所知的阴谋家里最需要警惕的一个。您比邢吏米伊尔·哈顿厉害,至于梅林·安布罗修斯,他和您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对瑟比斯的邢吏,你可不能低估。”格谢尔咕哝道。
“邢吏曾杀过我,我自然不会低估。”
“这么说来,你很清楚我是阴谋家了,你还觉得我摆出这种善良和蔼的样子很可笑,于是呢?”
“真正的问题在于,格谢尔大人,就我所知,——如要必要,您会劝说或迫使任何人去作出任何牺牲。并且对您来说,要作出牺牲的也不仅是人。不列颠内乱时期的推波助澜也好,当年诸多珍惜文献的焚毁也罢,乃至亚述帝国的日渐衰亡和宫廷叛乱,都和您关系不浅......家族认为对您来说,没有什么比大局更加重要。并且为了大局,你会迫使任何人、任何组织去作出牺牲。从勒斯尔到卡恩、到贝尔纳奇斯、再到七城,我的家族把视线投往何处,就能在何处的祸乱里发现您的影子。”
“谢天谢地,有些事情连我都忘了。”格谢尔点点头,好像他从来不会感到惭愧似得,“你得知道,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容易忘事。不过我还是得说,塞米拉米斯当初被他儿子害死这事,这个真的和我没关系。要归咎,也得归咎扎武隆......”
戴安娜对扎武隆这个名讳并不熟悉,不过还没问,格谢尔已经作出解释。这个在光明神殿内部和索莱尔关系极差的不朽者,他的口气总是无法让人分辨其真正的含义,就好像他总是在聊着琐碎的杂事,却能逐渐把人引导至他精心编织的诡计之网中。
他咳嗽一声:“这个人的名字你可能听过,然而你并不了解,毕竟索莱尔从来都不愿意谈及他。扎武隆是让她灵魂和性情得以转变的人,也是他缔造了今天你看到的天空之主......虽然这方式显得残酷,还有些怪异,但怎么说呢?如果不是过去那些事情,恐怕,索莱尔也不会活到今天。”
他想说什么?
“这就像......你跟扎武隆的徒弟一样,你觉得呢?”格谢尔问道。
“您没感到过困扰吗?”戴安娜也问道。
“什么困扰?”
“您这种遮遮掩掩的说话方式。”
“上了年纪的人常会犯糊涂,也常说些无聊的琐事。这是真的,不是遮遮掩掩!”格谢尔咕哝了一句,低头摆弄他刚拿到的报纸,“你得知道,我们这个种族不是天生的不朽种族,我也没法像黑精灵、伏妖、雪魔那样永远都一个样。我活得越久,就越容易承受不了劳累......你看,虽然你觉得我是阴谋家,但我真的是想到乡下去看看妻子,想像老头子那样跟小姑娘一起玩耍,想喝点刚挤出来的鲜牛奶......”
“您这样说话,”戴安娜提醒说,“会让我忘记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我想,作为伟大的法师之神,您如今应该担忧勒斯尔北方的战况才对。”
格谢尔叹了口气,从嘴里拿下老式烟筒,一股冰冷的昂卡烟雾缭绕着升向半空。难以置信的是,他虽然服用昂卡,却未受到任何影响。
“说到扎武隆,你知道扎武隆最后一个学生是谁吗?”他问。
“我自然知道,但为什么要问这个?”
“那你知道是谁要把你和这个黑巫师绑在一起吗?”
“是先祖阿芙罗希尼亚。”自己口气中的冷酷让戴安娜自己心里也不禁畏缩,“她诅咒了她可悲后裔的感情,至于理由,只是培育在她看来比较适合的植株。”
“那你知道你是迄今为止最符合她期望的吗?”
“我知道,或者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但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位任性的祖先还要逼迫你......”不过这时候,伟大的法师之神格谢尔却不好意思起来,“就是逼迫你继续往下一代延续......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和年轻的小姑娘说这种话实在让人惭愧......”
“我明白,先祖想让我做雌性植株,培养出她觉得更完满的下一代载体,萨塞尔就是他选中的父体。至于您呢,我也听说过您的事迹,——圣明的法师之神格谢尔,您曾经把光明神殿上一代的圣骑士普莱恩当作制造工具的机床。我听闻您想要拿他‘配种’,从他那里实现‘光明之子’的预言,最后却把他逼疯了。”
格谢尔盯着她好半晌,不吭声了,好像之前的势头被忽然熄灭,让他难以适应。很明显,他在思考。这次对话能让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所谓的忆者能看到多么遥远或隐秘的东西。
“好,”他点点头,“戴安娜,你是对的......但是仅仅对了一部分。我得说,看到和洞察到是不一样的。你并不理解其意义究竟如何。普莱恩这样的圣骑士也好,洛克菲尔选出来的下任裁判长也罢,他们可能有些领袖意义,但是对于光明神殿的总体价值,依旧在于这俩人会诞下的子嗣。原本,光明之子该是完满的,该是合乎真理的,甚至于我敢说,如果完满的光明之子诞生下来,他甚至能可以在这场战役里派上大用场,而不至于让我们失去主动权!然而......”
“然而?”戴安娜挑起眉毛。
“然而由于我们的下任裁判长和错误的人结合,这就导致诞下的子嗣分成了两个,其中还混进去了恶魔的血。这种细节的差距导致他们不是那么......完满,导致我们很多谋划都全部落空......听我这样说,你不感到遗憾吗?”
“为什么我要感到遗憾?”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露出哀怨的表情呢,戴安娜,就像个真正的少女那样。”格谢尔把昂卡收到衣兜里,又掏出另一个杆烟点上火,吸了一口。“我最近老是在教导这两个不像小孩的小混蛋,”他无比哀怨地说,“所以实在是想见到正常一点的年轻人或是小孩,哪怕稍微正常一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