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拐杖敲打地面,大声怒吼:“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尸绝对不会被接受!”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短促的尖叫声,有些贵族竟然捂着胸口昏了过去,像被掐住脖颈的天鹅一样,倒在侧厅的凭栏旁边。这种宫廷贵族逼迫自己当场昏厥的招数,苏西在卡斯城的理事会宴席也见过,没想到如今在赛里维斯二度上演,可谓是相当奇妙。侍者们都赶了过去,把昏厥者拖走,还轻车熟路往他们脸上盖张白纸,似乎对此类事件屡见不鲜。然后不耐烦的人群重新拥挤上前。
“赶走这帮独裁的外国人!”有人高声尖叫,声音之刺耳耸人听闻,明显是要和会场的司仪相对抗。侧厅旁观的人群更加拥挤起来,衣着光鲜的人们都大汗淋漓,颤抖不已,仿佛士兵们来到大战将至的战场。
看到帕尔不动声色混在侍者的队伍里,要把一个年轻的贵族青年往阴暗的角落里拖,苏西扭头过去瞪向她,用灵魂中的契约呼唤了帕尔半天,才把这个想趁乱吃人的恶魔叫了回来。当然,就像陷入混乱的议事厅一样,这事也不出意料。哪怕不用想,苏西也知道恶魔的安分只是一时的安分,不能指望她永远都这样。
这世界上愿意恪守契约的恶魔种群这么多,——比如当初薇奥拉那头阴影恶魔,——为什么我就要被发个这玩意?
“你觉得这次议事会会有结果吗?”戴安娜忽然问她。
苏西咽下她精心调配的草药,才说:“赛里维斯这地方给光明神殿当了这么久的社会试验场,总归有结束的一天,要不然还能怎样?放着他们不断发酵的反抗情绪不管吗?反正光明神殿的教会圣城在中部,裁判所在南境,学士机构在东境,这儿也只有个天空之主的依兰戴法师议会而已。”
戴安娜似乎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不,我在指这次议事会的结果。”她问。
“赛里维斯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吧。”苏西回答,“与其关心议事会的结果,还不如关心这座城市最后还能残存下什么。”
“所以?”
“你此前都在一线战场,戴安娜,可能你并不知道。也许你觉得即将来临的灾难至关重要,重要到你特地跑来赛里维斯找我。但是,赛里维斯的报纸从来都没把异族和神尸的消息放上过头条,这儿的市民也不很关注这些事。在他们眼里,赛里维斯是不可能被侵袭的,因为共和国以外的领土疆域全都是野蛮人聚集的蛮荒之地。那些野蛮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伟大的文明毁于一旦呢?”
“看上去他们必须经历这场灾难,才能......”戴安娜说不下去了,最后也只叹了口气。
“往好了想,也许光明神殿会试图疏散信众和愿意相信他们的人,至于不愿意相信的,恐怕也就放任其死活了。往坏了想,说不定这些国王陛下来这儿不止是走个过场,而是为了灾难发生后的‘拯救’埋下引子呢?议事会当初为了所谓的公平和自由拒绝了他们,——我是在说现在正厅正在发生的事情,但到头来,事实却会证明公平和自由不能拯救任何人。所以,这还不够让人们忏悔的吗?”
“自由和公平不能拯救任何人......吗?”戴安娜似乎想起了她们俩那位理想主义的故友,亚可·卡嘉莉。“你唯独对别人的事情看得特别清楚呢。”戴安娜转而说道,似乎不想在多谈。
苏西停顿了一下:“你又要劝我离开赛里维斯了?”
“不。感慨一句罢了,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对你的任性再抱什么期望。”
她却只撇撇嘴:“我对自己的事情看得更清楚,你说我任性,这完全是侮辱。你还不如先反省反省自己。”
戴安娜却微微一笑:“我还没到最任性的时候呢。”
......
为了庆祝各议员成功驳回“将查理曼提议为共和国统治者”的条例,议会后的舞会如期召开,不久前昏厥过去的贵族及其家眷也恰到好处地醒来。贵族之间流行的舞蹈大多源于提尔王朝时期,曲目创作源头也多半来自于此,节奏缓慢通常缓慢得过份,毕竟女士们的服装都又长又累,不允许做快速的动作。
苏西看到衣着尊贵的男女舞伴们走到一起,再分开,换一个舞伴后再次走到一起,再次分开。他们彼此从容不迫地起舞,旁若无人地拥抱和亲吻脸颊,庄重地鞠躬,温和地微笑和怅惘地叹息,仿佛他们在议事会上的尖叫和怒吼并不存在,亦或,是要展示他们在感情抉择上的自由和开放。
男士应当慵懒倦怠,无精打采,好彰显出时下优雅的典范,女士应当举止端庄,像雌孔雀一样把累赘的长裙子打开,像天鹅一样缓缓飘荡。
共和国最出色的音乐家们都坐在这里,为各位政要演奏着情意缠绵的乐曲,与之相伴既有心满意足的交谈声,也有偶尔可以听到的窃窃私语。看着这一幕,再想到现实的残酷,苏西只觉得格外奇妙,这世界之讽刺的程度简直是令人称奇。
当然了,各国君主的打搅让议事会本身不了了之,各项议题也在最大的议题提出后全数搁置,但这会议本身可是场盛事,——带着诸多愤怒或失望的情绪草草落幕,这样可不符合各位贵族官僚的预期。人力财力已经浪费了,名流也都已经到场了,更别说有幸出席者均为共和国最上等的贵族、议员、官僚及其家眷。他们都是在外大喊着公平和人民的国家栋梁,今天个个都衣着得体,而像野兽群聚那样狂呼乱叫,自然是个天大的误会。
苏西忍不住在想,由于这次失败的会议,议事会里有多少本该提出的议题就此被搁置了?或者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提出了?也许这也是附带的目的之一呢?
但是那头该死的恶魔又去哪儿了?莫非真去吃人了?萨塞尔把她召来给我签契约,就是用于在各种场合给我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