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就是你告诉他们,”萨塞尔提问,“‘你们在乎每一个的挚友、爱人和亲人都会死去,只是因为我这并不算残酷的决定’?”
“有些东西是无法救赎的。”
“并非如此,这只是因为你的放任。”
“看得出来你在谴责我,萨塞尔。不过你要作为为怎样的立场来谴责我呢?渎神的黑巫师?污秽锁链的化身?亦或是由自我、贪欲、饥渴驱使着的恶魔?”
“我没有任何立场可言,这种谴责,也只是一段不含任何情绪的陈述。”
“这话骗骗别人就算了,在我这儿完全不必。”她却说道,“你是有立场的,萨塞尔,这立场就是你本身。你不服从神,不服从王国和戒律,不服从任何文明社会规定的旧有秩序和道德。你想以主人的视角建立为你效劳的道德、戒律,并且你自认,你所规定的道德戒律,当然会具备更高的价值。
“这些,就是你的立场,是你的贪欲、饥渴、虚荣和装点。不管你把这一切说得多客观,或是你怎样发表评判,你都只是在闭着眼睛表演哑剧。到了最后,一切还是要回到原点。如果你成为领袖,人们的生活也不会有本质改变,只是换了一种统治者,换了一种统治的方式。”
他忽然感到她在极远方张开手掌,指尖绘出神秘的轨迹。有序的均一时空被割裂了,破碎的蓝光以他为球体中心相互纠缠搅动,仿佛平静的海面显现出乱流和漩涡。一变成了多。无变成了有。在球体笼罩中,事物仅存于想象的可能性蓝图向外发散,构建出它每一种可见的未来实体。
他看到那些环绕自己诞生的怪物,一些退化成异变前的样子,一些凝固在绝对静滞的黑暗中,一些在转眼之间风蚀朽坏,还有一些经历了一系列极其复杂奇诡的扭曲、异变,最终死在缺乏血肉补给的饥渴中,尸体长满了灰绿色的霉菌,最后连霉菌也消亡了。他把一瞬间老得发须苍白、一瞬间又退化成幼儿的阿芙罗希尼亚一口吞掉,然后把手臂没入支离破碎的空间。
重重的一剑穿过无比漫长的空间距离,穿过她的胸腔、心脏和脊椎。但剑朽坏成一堆红锈,轻轻一碰之下就溃散开来,灰飞烟灭。一只沾染血迹的手忽然穿过黑暗,握在他手腕上,纤细的指节在光与暗的交错中显得神秘而美丽。一波波无序紊流向外扩散,将无法估量的此处和彼处相互连接。
眼睛首先看到自己身体的内部,看到血管内外和截面都无序分布在辽阔无垠的空间中,仿佛一张血红色渔网被拉拽着张开,然后切得支离破碎,肌肉、骨骼、脏腑、皮层也没有任何分别。血流则飘浮在视线可见的所有地方,分割成相互远离却又相互连接的一小段、一小段。一滴血会从视线中千米以外的天空消失,流过手指被剖出的几何形凹面,绘制出一段完美的弧形,又忽然从手指间消失,渗入大地深处的土壤。
在这之中,唯独她的手掌清晰可辨,无法看到内部。
萨塞尔知道,不需要她手指合拢,只要他稍微动一下,离开他本来身处的空间,他就会随倒错的乱流均匀碎裂到周遭每一寸空间之中,犹如一件绘制出“疯狂”的艺术品。她的动手毫无征兆,也缺乏任何能够分辨出的杀意,就像漫步于海岸的人随手推倒一座沙子堆砌的城堡。
于是他用处于另外一侧的手臂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事情。
此处和彼处也不再相连。锁链传统每一寸空间,将推倒的沙堡重新垒砌。他的手掌落在了对面,不过,她的手也扔在了这里。
“你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她提问。
“诞生之种,”萨塞尔答道。他把她的手拾起来,先咬住她的指节,然后往嘴里送,整只手都囫囵吞到腹中,“你可以认为是米拉瓦送我的礼物。”
“无名者教派从真神的领域中偷来的理念。”她说,“真是荒谬啊,你所偷到的,还有你借此成就的。”
她的话语是在暗示,诞生之种是光明王座的一部分。
“那你们的统治又算是什么?”
“你所谓的自由,”她却说,“不过是当权者的自由,以及某个特定阶级的自由,你贬低的统治方式也照样会作用于你们统治的普罗大众。对整个社会秩序而言,你们这些‘理想’太多的巫师才是不必要的。你们狭窄的视野不能带来任何益处,只能满足一部分当权者的利益。”
“是的,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