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麻烦的戴安娜?好吧,我看到了,是她们。为了顺利完成沟通梦境的迷道的仪式,确实不能被这些人发现。”
“你可犯过不少事,性质严重的程度无人能比。别说你本人现身,就算卡文迪许听见你的名字,我觉得她都会脖子炸开青筋。”
“我做的事情都是正当的,学校都没有怎样谴责,她却死盯着我不放。但是呢,智慧会和真理会保佑我的。等到我们去了萨伊克,买下仪式需要的违禁品,就在城里完成这件事好了。再怎样,她也不能管到法兰萨斯外面去。”
“智慧和真理不能保佑谁,它们只能相信。”
“但我喜欢用保佑这种说法。”薇奥拉停了下来,牙齿轻轻咬着精致的下唇,明显目光茫然起来,“可能是儿时的习惯吧,现在我也很难纠正过来。父亲是个迷信的人,总是跟我反复说神明保佑,母亲虽然很有智慧,却很不喜欢我。至于我姐姐......”
“怎么了?”
“我还是不要再提我姐姐了。”
萨塞尔耸耸肩。
“你带的钱够坐马车吗?”薇奥拉又问。
“应该够,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叫一辆的话。”萨塞尔说,“你不愿意走路?”
“才不是,我只是充分领会到时间的重要性,特别是这些违禁品,我们总是拿着就会容易出事。为了不变得更加声名狼藉,要在节日过去之前就把这事完成。那时候正好课程恢复,我们也已经完成了仪式。当然,时间其实还算充裕,不过还是得好好利用。毕竟我也不知道,沟通梦境之后会怎样。”
“可能会死,也可能会一睡不醒,我猜。”
“那就当我们必死无疑了吧,这么说的话,多花点钱也没什么好在乎的。”薇奥拉一边说,一边用力招手,停下附近一辆小马车,说实话,她体格实在娇小,身子也纤细的过份,哪怕在同龄人的队伍里也比其它人更像小孩。如今她在萨塞尔一旁招手,穿着古怪的斗篷,简直像一个少女要参加来历不明的邪教聚会。
薇奥拉跳上马车的姿态非常轻盈,这点儿重量竟然不能让老旧的木板架子晃上一晃。这破旧狭窄的马车也和贵族的车辆很不一样,没有台阶,只有个破木板横在那里,萨塞尔只能爬上去,挨着她坐下来。他们的大腿碰在一起,竟然还有些挤,不过好在她不是很在意。
“去萨伊克,”见薇奥拉不说话,萨塞尔对车夫说,然后转过来脸,“你不害怕将要发生的事情吗?”
一阵剧烈颠簸之后,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薇奥拉伸手扯住萨塞尔的衣袖,好不让自己摔到座位下面。“没什么可在乎的,”她闭眼说,“死亡本来就稀松平常,还能遭到哪里去?至少我已经见惯了,死亡就是我那些年里最熟悉的事情,哪怕真的轮到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你看着真不像是会说这话的人。”
“没有人来安慰我,也不可能有人来安慰我,所以我只能自己说服自己,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夜里下过雪,马车窗户外面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同样苍白的太阳为积满冰雪的小路染上一层明光,映着屋檐垂下的冰凌。世界空空荡荡,像是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人一样。薇奥拉在打盹,靠着车窗,闭着眼睛,不过一阵颠簸之后,她又被震醒了,扶着额头咕哝了一阵,头一次显现出不愉快的情绪。
萨塞尔问她这么坦然地提及死亡,难道就没有什么未竟之事吗?
薇奥拉不吭声,也没睁开眼睛。萨塞尔讨了个没趣,不过他看到马车暂时停在拥挤的路旁,就招手呼唤路边卖花的人过来,取了几支紫纹灰点的百合花。起初薇奥拉看着他递到她手里的花束,多少有些困惑,然后萨塞尔告诉她这是墓园里绽放的品种,她便眨了眨眼。
“作为墓园里开放的花朵,”薇奥拉问,“这其中有什么含义呢?”
“悄然无声的逝去吧,我想。”
薇奥拉静静地看着,然后把鼻子和嘴唇埋进他为她买来的花束里。“其实我在想,”她轻声说,“也许这是小偷顺手从死者的墓碑前拿来的别人祭奠用的花。”
“我还以为你会发表一点正常的评价。”
“我刚才在幻想这束花开放的墓园,想到灰蒙蒙的雨幕和长满青苔的墓碑,情不自禁就顺着想到了祭奠死者,还有顺手牵羊的家伙。”
“在一些墓园里,会种着这种百合花,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新的。”萨塞尔道。
“气味很甜美,”薇奥拉评价道,“如果我的死去也能和这束花一样就好了。我在这些年里见过的死亡都是和腐败、恶臭、难闻的大锅联系在一起的。惨不忍睹也许都算是轻了。到处都是开膛破肚、是堆在一起的残肢和肠子、是大锅里乱炖的活人和死人还有活死人,最后,就是那些塞满血肉的巨大玩偶。”
“你说的真像童话里一场荒诞的噩梦。”
“毕竟是梦境的迷道。”薇奥拉说。
“就算如此,你也想要沟通梦境的迷道?”
“习惯了,”她表示同意,不过声音还是很轻,“虽然多少像是在自嘲,不过,好歹我也停留过很久。”
“你也像是个在做梦的人,还像是梦里的幻影。”
“没办法,我说话就是这么轻,也不擅长表现出积极的情绪。我也知道自己看着很暗淡,但这些毕竟很难改正了。然后......我回答你的问题吧,萨塞尔,相比生命是否会轻易失去,我更在乎怎样为自己找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意义。我没有什么未竟之事,我只想寻求一些不同的、奇异的体会,就是这样。结局并无所谓,我只要体会到过程就行了。”
“结局并无所谓?”
“是这样,”薇奥拉说,“况且在小时候,我的梦里通常是高大的骑士递给我一束玫瑰红,如今却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巫师递给我墓园顺手牵羊来的祭奠用的花束,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啊。你看,这不就是奇异的体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