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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塞尔记住了灰狗的告诫,或者说记得相当清晰,毕竟她告诫的方式太过令人印象深刻,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些话会应验得如此之快。这感觉其实煞是诡异,因为他目睹了一场屠杀,可这屠杀的源头却来自他在法兰萨斯认识的学长,也即一小批外出跑商的贵族私军。
灰狗说这地方的劫掠行为正常无比,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会做得太狠,有些人却会留些余地。当下正值战后不久的灾年,外出跑商对很多家境拮据的中下层贵族们而言都是上上之选,倘若能沿途强征些财物,那更是再好不过。
恰逢蓝月升上夏日晴空的当口,灰狗一巴掌把萨塞尔按倒,抱着他趴在距离部落不远处的山丘上。她把时机拿捏的如此准确,恰好和奔驰的骑兵交错而过。十来个骑兵扬起铺天盖地的尘土,迅速趁着入夜时呼啸冲入部落大门,门口一个壮硕的猎户正要回家,手里还提着条豺狼,却被一眨眼间刺穿,钉死在木墙上。
从山丘顶端眺望,这部落里大约住了二十来户人家,大多都是猎户,也许备有武器,不过怎么也不可能应对跑商时顺道劫掠的贵族私兵。
有猎户搭起弓箭意欲射击,还没拉满就被呼啸而过的骑兵一枪刺穿。不少房舍很快就着了火,活着的人们都被驱赶了出来,等待劫掠者发落。不过,谷仓未被点燃,还受到精心保护。看得出来,当下正值灾年,出来劫掠的家伙连这点粮食都珍惜不已,倘若放在过去,谷仓恐怕已经变成一堆火海了。
渡鸦——没过多久,渡鸦已经落在了谷仓顶上,它们似乎等不及钉在木墙上的猎户完全咽气,也等不及劫掠者们离开,就想大肆饱餐地上鲜活的血肉。十多条渡鸦排成一个精巧的圆环,拿狡黠的眼珠四下张望。
它们自然和萨塞尔看到了相同的景象,看到部落里一片殷红,看到猎户钉死在木墙上,老人掩埋在倒塌的废墟中,孩童捆成一团堆在一起,其它人都像牛羊一样被驱赶着聚拢起来,听候劫掠者的发落。总而言之,这场劫掠突如其来,也结束得相当迅速,显然在开始之前就经过精心谋划,至于目的,不外乎就是那几种,不管历史如何流转都从未改变过。
虽说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萨塞尔的动作未必理智,也难以像法兰萨斯雇的几位佣兵一样保持冷静。他挣扎个不停,还用脑袋撞身上这头白毛母狼的下巴,可灰狗力气委实太大,令他浑身麻木,始终未能挣脱半分。直到那些骑兵们都下了马,开始收拾部落里能找到的战利品,她才压低了声音开了口。
“小子,你挣扎的时候弄痛我了。”萨塞尔感觉灰狗的尖牙几乎咬在了他耳朵上,这感觉不但不旖旎暧昧,反而令人浑身寒毛直竖。她完完全全是条野狼,之所以没有生吞他的血肉,只是因为有个头领在看着,因为有条契约在束缚,仅此而已。“好好看着,”她用嘶哑的声音说,“不要动,也不要提意见,如果你再敢胡乱挣扎哪怕一下,我就把你从学院派的小男孩变成学院派的小女孩。”
“也许那些人里有符合法兰萨斯要求的孩子。”
“嘘——”她低声说,“不要和我解释,也不要和我讨论道理,小弟弟,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少现在不是。”
萨塞尔还没能搞懂他们要如何应对,甚至不知道她在暗指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女性身影高举双手从后面站了出来。塞蕾西娅就在她身后举着剑,稍作刺击就能将她一剑穿心。“别这样拿剑抵在我背上啊,朋友,”她说道,“我们只是想从尸体上捡些垃圾而已。你说对吗,祭司?”
灰狗照旧没有松开他,不过倒是拧着他转过了身,让他看到了来人的相貌,——血红色眼瞳,灰白的发肤,面色平静无比。这是个危险人物,这点显而易见,她眯眼打量在场诸人的神情令萨塞尔意外的紧张,其中蕴含着和灰狗截然不同的恶意。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恶意,不过终究还是恶意。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拾荒者。”塞蕾西娅拿剑尖抵着她上前一步,又把剑横在那人颈边,稍稍挪动就能让她血溅当场,身首分离。
过不了多久,巴哈撒人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壮汉走了过来。虽说是壮汉,在野蛮人身前却小得可以,像是个瘦小的婴儿。那家伙满身都是刺眼的黑色纹络,看得出来是些符咒,据书中说,只有战神的祭司才会在身上刻满这种符咒。独眼在祭司一旁嘀嘀咕咕,拿了张纸端详他,手里描描画画,似乎想把这些符咒挨个描绘下来。
“我们完了,”祭司叹息着说,“都是因为你这个白痴要跟在后面。”
“别管这个傻瓜了。”不知名讳的拾荒者说道,她神情自若,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浑不在意,“不如我们来谈谈吧,雇佣兵朋友,——反正你们是想下去维护正义,是不是?虽然这里只是两个快饿死的傻瓜拾荒者,但杀了前面那些下了马的骑兵轻而易举。不管他们是哪里来的贵族,我都可以挨个拿刀捅下去,表示自己的决心。”
“我觉得应该砍了她的头,喂给那群渡鸦。”独眼说,“这种拿腔拿调说话的家伙令人不安。灰狗虽然脑子有问题,但她至少没有整天策划阴谋诡计。”
独眼提及的两人不约而同皱起眉。
这时候,塞蕾西娅开了口,问题令人惊讶:“你为什么带着希洛夫的东西?”
后者稍稍扬起眉毛。“我确实和希洛夫在牢狱里见过一面,”她说,“我和他之间有一些没有实现的约定......你又是谁?”
“收拾失意中年人丢下的烂摊子的白痴。”
“黑剑完了?”
“战争过后被清算了。”
“哦,没有后台啊,”她感慨说,“真是可悲,看你们做事的习性,也不可能有什么后台会接受,是不是?”
塞蕾西娅把剑抵得更近了。“你不是个拾荒者,告诉我——你们是谁?”
“渡鸦也完了,”她摊开手,毫不在意脖子上渗出的血丝,“索德琳利用了我们,团长先生像个白痴一样把整个佣兵团都卖给了阴影神殿,然后他就被做成了骸骨标本。我们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