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一四八三年,春,不列颠南部。
无论人们对往昔怀有怎样的怀念,过往之事,都终将结束。
时值正午时分,合乎礼仪规范要求的午时宴席已经过去,人们在明媚的春光下昏昏欲睡,在橄榄树下唠叨着家长里短,仿佛许多年前毁灭性的战争并不存在。当然了,他也没有经历过那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伟大战场。据说他的母亲和他不知名讳的父亲曾亲身涉足其中,但他出生的太晚,实在太晚。
带着漫无边际的遐思,阿尔卡特·潘德拉贡穿过殿堂大厅,越过大理石拱门投下的凉爽阴影,——他的视线在宅邸墙壁旁镌刻着的骑士家徽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自己手中王上赐予臣子的礼物上。
他在思索,要把这柄剑刺向何处,才能让不列颠境内最后一个顽固不化的旧派骑士领袖死去,——而且是毫无痛苦地死去呢?
他进入宏伟庄严的宅邸,朝规模不小的、沉重的对开石门走过去,抬手轻轻敲门,就像他只是来此拜会的客人。稍后,石门缓缓掀开,其中的全副武装的卫士朝他稍稍颔首,个中含义不言自明。带着无声的微笑越过被收买者之后,国王陛下的私生子、以及国王陛下隐秘的刺客迈步而入。当然了,不需要带路,他也知道该怎么走。
方今时代,不列颠的变化非同往昔,从史书的记载来看,甚至可以用天翻地覆来概括。正统的王子流落荒漠,不见踪迹,而虔诚的圆桌骑士们也四分五裂,要么就像兰斯洛特那样远逃法兰西寻求庇护,要么就像阿格拉万和高文那样,选择背弃身份,继续追随越发残酷也越发英明的亚瑟王了。残酷在何处呢?失去感情的桎梏就是她最好的证明,当最后一道遮羞布也被拉下,就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至于英明,看看不列颠王国重建领土的成果,其结果不言自明,——秩序趋向稳定,军力不断上升,距离史书中四分五裂的野蛮之地,自然也越来越远。
当然了,旧派骑士钟情的宫殿,其历史和卡米洛一样悠久,甚至比不列颠王国本身更加长久。不言自明,其中肯定带着不列颠首都所缺少的氛围和风景。骑士们或是享受侍从的服务,或是教导剑术和马术,或是四下呼喝,或是啜迎琼浆美酒,或是在古老的殿堂下感叹人心不古。此类奢侈颓废的贵族品味盘踞在此,在卡米洛却已罕见踪迹。如今的不列颠和过去、和这个地方都截然不同,像是背离而去的两个世界。
带着略微的遗憾,阿尔卡特悄无声息地取了一瓶酒,平静而自若地端着它穿过小径,越过在半空飘扬的彩色旗帜投下的阴影。小径铺设在平整而柔软的草地之间,一株株古树的枝叶在长廊的围墙外随风摇曳,偶尔探入长廊中,可以闻到芳香的草叶气味,看到阳光下飞舞的蜂鸟。简洁而优雅,却又美得令人叹息。这种只为享乐而存在的行宫,其实注定要使人伤感不已。
一阵暖风将飞舞的尘埃从小径那边吹来,在他前方一束束穿过枝叶的阳光间飘过。而阿尔卡特就像每个虔诚的骑士侍从那样弯下腰来,对着往过走来的中年人深深鞠下一躬。这其中不全是伪装,也有尊敬,——对此人值得铭记于史册的功绩的尊敬。抬起头来之后,他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在合乎要求的距离打开包袱,将其中古老的信物展现。
“阿尔托莉雅......”发出沉重的叹息之后,中年人纹丝不动地站立了好久,宛如一尊铁制雕像。他身边的骑士面面相觑,似乎不知作何应对。“她说她回来看我,迟早会来看我。这就是她所说的一切?一切!?你又是谁,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