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地说,他和他的双胞胎血亲贝雅特莉琪并不正常。换句话说,他们两个人都有着不同程度难以告人的异常。此类异常之处,不仅来自某个关于光明之子的预言本身,更有着来自这个世界的诅咒,——至少格谢尔的结论如此说明。经过私下讨论,他俩得到的看法则是,他们俩其实都不该诞生并存在于这世界上,或者说,至少不该存在于这个纪元尚未结束的时代。
若是非要进行概述,罗亚尔首先会把贝雅特莉琪称作他俩之间最不详的征兆,他当然要次之。论其原因,首先是前些年开始,她亲手触摸事物会加剧老化。此事导致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的屋子当中都只能剩下空壳和曝皮的老墙。更令一些人惊悚的是,她无意间说出的音节会带有一种幽邃而低沉的呜咽声,仿佛掺满了沼泽地里温暖潮湿的淤泥。这些浑浊的淤泥会充斥供人生存的环境,带着无法触及的虚无感把人浸泡其中。它们会钝化人的感官,它们会使人颓废、神迷,失去明辨自我的心智。
这种效果若不是身临其境,可是难体会得很,淤泥中的迷失感也充满亵渎之意——它会令一些人心甘情愿为她献出心和灵魂。迄今为止,罗亚尔都不想深入探究贝雅特莉琪诸多异常之中的缘由,因为他觉得,倘若他想从此类异常中追根究底,他尚未完全圆满的内心也会发生异变。那些属于她的颓废、神迷和黑暗会把他占据,使他迷失心智,再也不能寻回往昔。
他和贝雅特莉琪本来该是一个人,然而因为他们父亲的特殊性,某些不属于光明神殿的黑暗才将“它”分离出了小部分,成为贝雅特莉琪,至于另一部分,则成为了如今的罗亚尔。“它”本来是一张空白的纸,格谢尔最初想要在这张纸上写出许许多多他认为光明神殿需要的事物。但很不幸,他们的父亲不是那样无垢的圣徒,甚至可以称作其反面,因此从出生开始,某些纸页就已经被染黑了。他和贝雅特莉琪之间的敌意不仅源于孩童时代的争执,——它的理由更加深刻,准确来说则是,——他这位血亲的存在会使凡俗中人颓废、神迷,同时还会给予他沉重的压力,仿佛一直在发着低烧,令他呼吸不畅。
裁缝曾经来看过贝雅,而她给出的评价是——这是一株在深渊的阴影下拔出的血红色花朵,将要盛开在生灵头颅的脑浆和脊髓之中,覆盖其灵魂的存在。然而她毕竟还是怀有信仰的,因此,她的生命就是被允许的。
裁缝为贝雅赠予了一双手套,裁缝也教贝雅如何去说她想要发出的音节,其中的后果,罗亚尔认为完全无法揣度,格谢尔也认为如此。然而毕竟裁缝的决定无可置疑,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无法阻止她,也无意去阻止她。
曾有一次罗亚尔回到家中,道路上一切都异常平静,蜂鸟飞舞,燕雀鸣啼,野兔在草丛中蹦跃,其白色绒毛在阳光映衬下散发出朦胧的光华,令人心情愉悦。然而待他用世俗中人无法拥有的眼光去注视,去评判,他发觉生灵们未必如他看到的那样安逸、正常。它们的面孔僵硬古怪,它们的神情有着木偶一般的异样,仿佛是被刻意摆放出这样的姿势。它们只是看上去在做符合各自习性的行为,实际上在它们体内有某种异常的东西在将其驱使。
这不是任何魅惑的巫咒,也不是任何控制动物的法术,不,绝非如此。它们的眼神深邃无比,其中含有一种强迫性的、满怀痛苦的、近似于人类的内敛,似乎有一条不可视的缰绳捆住了它们的脑髓,似乎又像裁缝所说,有一束弥漫着不详气味的花朵开放在它们的脑浆、脊髓之中,让此地无知的生灵都拥有了人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