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罗亚尔说,“她的志向和去处已经确定。我会尊重她的决定,并为此驳回你一切改变她决定的尝试。”
“那是修道士大司祭的孩子,罗亚。”
“不管她曾经是谁的孩子,都不重要了,贝雅,既然她愿意作为一个医者去往前线,她就是光明神殿虔诚的子民。她想为我们的事业做出自己能做的贡献。我不会用任何权力去影响和干扰她的去向,当然了,你也不能。”
贝雅特莉琪侧脸看了他一眼,仿佛他的话愚蠢至极:“让她待在没有巫术可用的荒芜之地,从文明世界潜入连迷道都无法沟通的大沙漠?在一个失去补给之后,就要提把破剑和野蛮人肉搏的地方?我宁愿让她去前途难测的议会里被阴谋陷害呢,反正最糟的结果,也不过是进监狱里待几年。你要是聪明的话,也该这么干。也许你会忽然‘发现’,你并不喜欢脑袋被野蛮人的槌矛砸成一堆红白相间的肉泥,然后,你竟然都行使不了你学了十多年的术法。谁都做不到,不是吗?”
她的嘲笑罗亚尔无可反驳。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承认,七城的大沙漠确实如此,一个差错跨入奥塔塔罗矿脉广泛分布的地方,人们就要抛弃往昔当个野蛮人,跟疯狂的食人土著近身厮杀。与此同时,遍布流沙和尘暴的地域既无法修建工事,也无法开拓营地,作为应对的方式,人们只能冒险深入,以求抵达更远方。况且罗亚尔有理由相信,他们的妹妹一定会往最前线跑,若非如此,艾莉娅根本不会选择这一志向。
这是继承了谁的性格呢?也许,是那位他未曾谋面的大司祭?
“尽管如此,我也尊重人们的抉择,是生也好,是死也罢,都是抉择迎来的诸多后果之一。”
贝雅特莉琪从嘴角勾出一丝弧线,好似他的发言简直可笑无比:“你是真的不明白,对吗?罗亚?当一个人完全想象不来自己会迎接的现实,这种抉择,还有何尊重的必要?不要用‘她要自己经历’这样的理由敷衍我,她会死,而且是死得非常可悲。除了你和我,没有人会救她的。你要知道,她的母亲和过去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至于父亲,他是根本不在乎他后代命运的性格,——所谓血脉,不就是一场验证自己灵魂成分的实验吗?我有多少父亲的成分,你有多少母亲的成分,岂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话语中的情绪不止如此。罗亚尔必须承认,此时此刻他能发觉,某种异常的情绪正试图控制他,乃至环绕他的整个世界都像是模糊、钝化了。桌椅和书柜好似浸泡在沼泽里的红树,歪歪斜斜漂浮在黏稠漆黑的水面上,浑身覆满霉菌和苔藓。随着贝雅特莉琪注视他的目光,他脑浆和颅骨里回荡起了使人昏昏欲睡的音节。这地方被淹没了,一切都沉浸在无形的阴霾里,身处其中的人不再是人,而是被钝化的存在,脑浆被无法名状的声音填满,思维也被许多条无形的手指勾住,东拉西扯,扭曲出思维本身并不该有的形状。
周围环境中的异变是常人无法发觉的,他之所以能这样理性地描述出来,也只是由于他本身就是种异常,自然无所谓对方的异常了。他和他这位血亲之间的距离既近又远,也许他们都该被视为某个伟大存在的一部分,而它是否属于光明神殿的王座之主,其实尚无定论。除了裁缝,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显而易见的是,裁缝的意愿无法揣测,她对他们两人的想法也完全无法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