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言半语中寻得事实真相非常简单,对身处这个领域的巫师来说,揣测他者的想法已经是习以为常的小事了。”
“至少比直接看到难。”伯娜黛特强调。
“你似乎一直能看到那些遥远又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我现在注视你的时候,”她点头说,“我就能看到——去见那位玛琪露女士之前,你把胡须剃光了,不是吗?我以为你在用过去你无法做到的方式去爱她,至少是尝试着去爱了,真是非常罕见。而且还不止这些,——我能看到过去十来年里你的胡须像春天的野花野草一样冒出来,我还能看到它们满脸都是的样子。你去阿扎什的时候,你的脸像刚割过的草地,出来之后已经是大森林了。”
“过去你并非如此。”萨塞尔说,“过去,我想,过去你只是在普通地注视,和我们没有分别。过去,你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利用你的血脉来感知。”
“那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你能好好想想你做了什么、你在其中承担了什么责任吗?”
他只能耸耸肩,然后说:“我猜除了把你关在这里以外,我什么都没做。”
“太轻描淡写了。”她说,闭上眼睛,放轻声音,漂亮的浅绿色睫毛也低垂下来,“你把我扔在这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度过了这么多年,让我像你一样,在这许多年里当了一个被世界遗忘、被一切遗忘的人。除了日复一日地回忆往昔、想象世事,我就只能把目光投向这个房间各个不同的角落,想象构成它们的材料都来自哪里。靠着感知它们的过去,我才能消解自己的无聊和烦闷。其中最令我欣慰的是,借着那天你送到我房间里的书,借着这本《预知的历史》,我能看到整个图书馆。说它就是我的大学也不为过。但是,带来书的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圣哲呢?”
“为什么不是?”
她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你应该问,‘为什么是’。”
“居然是吗?”
“你以为我在讽刺你?不,当然不会,当我谈到我儿时的心和意愿时,我总是认真的。”她依旧阖着眼睛,“圣哲应该是一个遥远的理念,至少在我儿时的想象中是这样。他不应该有欲望,不应该有贪婪,不应该有爱,也不应该有恨,只会带着平静的微笑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诉说知识,讲述历史。”
“就像我现在的样子?”
“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那我可真不想当一个圣哲。”
伯娜黛特像是没听见一样,喃喃地说:“小时候我以为是的圣哲,很久之后却被他隔着遥远的距离扯掉了一条胳膊,然后我才惊觉发现,臆想中的圣哲其实是一个散布恐怖的恶魔呢。世界真是古怪,你觉得呢?”
“当时把你窥探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只是在做必要的告诫。”
“当时我认为你想把我整个人都拽过空间的缝隙,——那会让人灵魂崩溃,好在祖母菲瑞尔丝切断了我的胳膊,我才能苟活下来。”
“戴安娜也经历过许多次生和死的岔路了。”
“女儿是女儿,我是我,况且我作为母亲其实很不像戴安娜,我既不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也不是一个热衷于真理和知识的人,——我的爱好其实是骑马和狩猎,拿着沾满血腥味的弓箭、提着猎物的尸体大呼小叫。后来的很多东西都是我被迫接受使命之后才学的。而等到我的身体因为我的血脉逐渐残废,我就发现,我必须把经卷知识当作自己的爱好了,如果我做不到,那我的每一天就都是自我折磨。”
“你试图去热爱生活,”萨塞尔说,“并为此付出很多努力。”
“虽然迄今为止的生活都很糟糕,不过我还是想尽可能去爱它,而不是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