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们俩短暂地眼神交汇之后,苏西可以确认,她眼中除去恐慌没有任何情绪,相比之下,血流不止痛楚,似乎也仅仅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感受了。确实,十多年之久时间的跨度可以改变许多事情,但在萨塞尔身上发生的转变,这点时间绝不足以进行诠释。
马车还在前进,偶尔有人经过车窗,掀开帘子她能看到的,都是毫无差异的表情和毫无差异的微笑。即使卫士队长和随行的巫师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只是笔直注视前方,眼神空洞而阴郁。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人和马匹都遵循着某种诡异的要求,恪守其应有的位置和用途,恰如一个巨大的人体内部构成组织器官的肌体和骨骼。
虽然往昔的经历让她和萨塞尔关系算不上好,苏西还是得承认,正是以前和他接触过许多时日,才让她不至于如此紧张忐忑。人们当真能理解,他们在面对的究竟是何种无法理喻之物?
萨塞尔放开帕瓦,似乎暂时满足了某种好奇心。他告诉苏西,他会归还她这些年来浪费在监牢里的时光,接着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揽过她的细腰。然而苏西没有从他脸上和眼中看到任何情绪,既没有欲望,也没有爱,或者说,什么都不存在。虽然萨塞尔把鼻尖搭在她的脖颈旁,表示亲昵,但苏西只感觉到他在寻求记忆中某种特殊的存在。她侧脸观察他,虽然他们发生了许多次关系,唯独这一次的感受她竟是陌生的。
他在对她微笑,他的表情是柔和、温润的,他眼中的情绪却是虚无的。这样的行为不像往常是欲望的目的,反而成了一种手段。他抚摸她的时候,似乎在想法唤起她许多年前还是个少女时的形象。她略微内洼的小腹,她纤细的小腿和弯起的脚,她的肩头和胸口,——他似乎能从其中触及到那些朦胧的、最初的形状。
他像一头抱着鸟儿大猫似得抱住她,透过岁月的围篱,对着她这扇阴郁的窗户朝里探视、寻找。她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苏西并不理解萨塞尔对她哪来的这样多的渴望,若说是血脉关系,其实他当初也并不知晓。姑且不提完美体现了这个世界不公平之处的、华丽夺目的戴安娜,即使是薇奥拉,也能让苏西达成遮掩自己存在感的需要。薇奥拉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是法兰萨斯里令人侧目的样貌,那时的薇奥拉身体娇柔,而她每一寸皮肤都渗着毒液的味道,比起大多数同龄人,她也都能算是瘦削,她细长的眼睛里透着的总是阴郁和反感,而不是柔顺和美好。那么结果呢?结果,萨塞尔给了薇奥拉那样一个结局,却要无时不刻对她展现欲望。
真古怪,还很异常。
“这不算异常,”萨塞尔在她耳边说,“你很少会笑,不过那总是真正的笑,你阴沉冷淡又肆意妄为,但这都是你为自己存活的结果。而薇奥拉渴望的,其实总是被他人需要。因此,我并不能像拥抱你那样拥抱她,也不能像指引戴安娜那样,好言细语告诉她世界的另外一面,——她会听,却无法去做。我需要让她痛楚,彻底毁掉她被他人需求的渴望,我需要让她哭泣,让她站在空荡荡的屋舍里像行尸走肉一样徘徊。你可以将这事称为我在满足自己的施虐欲望,但你不得不承认,只有这样,她才能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走到洒满自己鲜血的道途上。”
他们眼神交汇。苏西抬起手,捧着他的面颊往她眼前转过来,想要看清楚他说这话时眼中的神情。“你可以谴责我,为了任何事,”他说,温柔地和她嘴唇触碰,耳鬓厮磨,“你也可以去寻找你的自由和希望,寻找她,或者她,我并不会要求你必须去做什么,要求你必须不去做什么。但在此之前,你还要陪我一段时间。”
“为了什么?”
“为了让我找到一些东西。”萨塞尔说,“你暂时无法理解,不过你会理解的。总有一天会。”他的语气里带有一些东西,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仿佛他不是在做决定,而是给无知者诠释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