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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寒意入骨,她猛然在卧室惊醒。惊扰她的声音来自黑暗的长廊尽头——有一大片玻璃砰然碎裂,发出巨响。在她口中弥漫着馥郁的血腥味,却不知道来自何方。自从父亲当着自己的面把母亲赐死之后,她有段时间没闻到这样的血腥味了。阿尔卡·伊克雅努斯从床边坐起,目视稀疏的月光落在银质的烛台边上。光束中灰尘纷飞,蔓延开来的寂静令人心生忧愁。
她伸出手去,每次月光落在指尖,似乎都能带来一些自由的光彩,希望也在其中熠熠生辉。不过每次,当她汲取这点光华将它捧在胸前,它又会逐渐憔悴,而后消亡。兴盛的王朝逐渐衰颓,怀有恢宏愿望的雄狮也以身亡,异域的爱人飘然离去,仅剩些许古老的文字残留。惧怕权威的群臣们任凭愚蠢的昏君肆意妄为,做出种种憾事和暴行。只有群星和蓝月一如既往俯视人间,也许在替世人惋惜,也许根本不为所动。
她没思考自己能扮演怎样的角色,也没兴趣思考,欣赏的同时将其描述在纸卷上也许就是她唯一的乐趣。
她的卧室很大,用织毯分割出许多小块,贴近地面的睡床就摆在角落,上面放油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软垫,色彩和质地都很灰暗,不过能拿来在床边倚靠。青色丝巾从钉在幔帐的银环里悬垂下来,系在雕花的木质床头和床尾,一旦遮下,就像是能挡住来自宫殿里的一切苦楚。昨日下过雨,水珠顺着窗边的枝叶轻轻滑落,她能听见轻微的滴答滴答声。
但是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像是某种蛇类的蠕动声,更加微弱,缓慢而不规律。阿尔卡侧耳倾听,听到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知道她面前。她抬起头来,看到黑影对她伸出手,散发香气的手指滑过她的面颊,指甲的触碰提供了另一种感觉。她听到一声近似于叹息的声音,随即发觉这声音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是她母亲的......
“不,”黑影用奇异的声音说,“萨塞尔,我可怜的萨塞尔,不要把她刻入你的心——她不是你,没有其它人任何人能是你。请看着我,——看着我。”
一千条弯曲的手臂从阴影裙下蔓延而出,就像炸开的蛇群将整个卧室层层遮蔽。每一条手臂中心都有一枚血红色的眼瞳睁开,对她投以注视。
她茫然地走出卧室,脚步踉跄,一直走到那面碎裂的镜子旁。她看到自己,身穿洁白发光的睡衣,半个肩头的坦露,腰部以下是层层叠叠的裙摆。她注视着镜中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然后黑影从她身边抱住她,捧起她的手,触摸她的脸。
她用双手紧握,然后发现紧握在一起的手不是自己的。她的左手似乎太大、太粗糙,右手也是一样。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脸来,一个少女在他面前双膝跪倒,失去意识。阿尔泰尔几乎将她整个人的心刻入他空无一物的灵魂中,然后又在这一片刻抽身离去,犹如一场幻梦。或许该说,身后的黑影让他发觉了自己是谁,于是带有诸多复杂情感的幻梦不得不惊醒。然后他又成了自己,感情和心灵空无一物的自己。
“你是......”
“卡莲。”
“真的是?”
“好吧,只是她的影子而已。”她说,“借助公主殿下年少时死去的母亲的形象降临在这里......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过了好久萨塞尔都没说话。
“当然,”她又说,“我是被摒弃的那部分,是没有形体的影子。她本人是不会来看你的。”
“那么说,你找了我有段时间了。”
“没错,谁让你消失了这么久呢?很多年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