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未来都会成为过去,但我相信它们不是被决定的。”
萨塞尔觉得这些从幻梦中演化而来的人不至于完全不值观察。至少就世俗中人灵魂和思想的界限而言,他们也没有太大差别。“你认为我是一个预知者,还是一个胡言乱语的亡魂?”他问道。
“我觉得你像一个做梦的人。”
“你是在说自己只是梦中的幻象。”
“没错,”她回答,“我们每个人都是其它人梦中的幻象,生命也本来就像梦幻一样稍瞬即逝。无论是谁,只要不能像神一样得到永恒,这种处境就令人无可奈何。所以我以为,我们究竟活在哪儿并不重要,只要在环绕自己的这片孤岛上为了自己生活就好。”
“看来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考虑预言的真假,而是为了听故事。”
“阿尔卡不太喜欢说话,对谁都一样,但我从只言片语里觉得那是个好故事。我是躲开宫廷的守卫独自来的,我知道你说了王朝的覆灭和独立城邦的回归,还知道你说了阿尔卡将来超越了我们的历史。我还猜测,我的结局一定不会很好,不然阿尔卡不会到了关键的地方就什么都不说。我喜欢她,所以我不想强迫她说,你能告诉我,在得到这样的结局的过程中,我的问题是什么吗?”
“我想你的问题是你的父亲叫沙坦提安。”
“命运是海,我们是其中的孤舟,当船只破了窟窿要沉的时候,我通常不想责问为什么我会在海中漂流。”
“你常常对自己的妹妹说这些话。”
她点了点头。“我常对她这么说。你瞧,她有时候会学我说话,但不知道她是不是的确听了进去。”
如果阿尔泰尔直到几百年后也在说着相似的话语,高歌苦难而不责备自己生存的这个世界,那她未必是真心认同如此之事。真心认同者也不需要这样高声地自述。也许,萨塞尔想,也许阿尔泰尔只是在复述自己儿时听来的话语,以使自己相信它们。
“好吧,”萨塞尔回答,“我想,如果我所见的确没错,你的问题,在于你相信爱情的双方能够彼此忠诚。”
“于是我遭受了背叛?”
“称不上背叛,只是爱情的另一方觉得一段感情抵不上自己的生命而已。”
“那他一定是傻瓜。”
他——萨塞尔想到,这词说得如此笃定,看上去他们已经有暗生情愫了,如此说来,悲剧的开幕已经揭晓,结果自然不会有太大改变。这么些年过来,阿尔泰尔没有考虑过任何伴侣之事,兴许就和她姐姐的经历有关。
“为什么?”但萨塞尔还是问道。
“只有在爱人这件事中我们才能相互扶持,成为彼此的拐杖,如果谁失去了另一方,他就只能在地上茫然地爬行。”
“所以你的对错呢?”
“爱上一个人当然不会是错的,无论何时都不会是错的。”长公主殿下说,“不能只看结果的好坏就去断定一件事的好坏。”
“我不是一个会爱人的人,”萨塞尔说,“不过即便如此我这样的人也能觉知,随着时代更替,任何我们习以为常之事的好坏都在改变,爱一个人也是如此。”
“不,它就是对的,你想,假使每个人都是一株植物,那么他们总有一部分向上伸展,不断靠近太阳和真理,恰似那些美丽的枝叶和芳香的花朵;另一部分呢,丑陋阴暗,扎根在土地里远离光明,不断向地下延伸。”
“你认为你在说人心的善恶?”萨塞尔问道。
“难道不是吗?”
“那好,”萨塞尔并不在意地回答,“倘若一柄镰刀掠过大地,将枝叶割断,它们会倒地、死亡,但根须照样会汲取水和养分,用不了多久就会抽出新的枝叶。倘若根须汲取了有害的养分,枝叶和花朵自然也会异变、枯萎。归根结底,都是那些阴暗丑陋的东西成就了美丽的枝叶和芳香的花朵,成就了人们歌颂的道德和爱。无论这样的道德和爱消亡多少次、改变多少次,最终还是根须决定它们,是你既看不到、也常常想不到、甚至不想去看的东西在决定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