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乏味单调不能取代尘世间的色彩,”她却说道,“人们应该相信自己眼下的东西,相信自己走过的路。”
“许多年后你说过相似的话。”
“我说过什么?”
“你说自己满足于尘世的生命和凡俗的情感,在坟墓和棺木之后、在现象世界之后......你无所期待。”
“看上去你不能认可我说的,如果你认可,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可怜的模样。”
虽说阿尔泰尔尚且年少,远离故土,身不由己,抱着画笔在外颠沛流离,她却觉得他这模样很可怜。也许这是对的,她从小就体味着人世间一切充沛的情感,无论是好也罢,坏也罢,都将其倾注到自己的创作中。她沉浸在这充满烦扰的尘世里,无论它是何等满目疮痍都未远离过。因此,当阿尔泰尔从长公主的舞姿中察觉到欢快时,萨塞尔却觉得冷,比何时都要更冷,——她站在此岸踱步,满怀勇气,他却早已被彼岸的寒意所俘获,灵魂中充斥着形而上学的呓语。
这种呓语是非尘世的,也是非此岸的,通往比现象世界的一切都更虚无的理念——永恒的真理,它比全部的人类不幸和痛苦都要可怕,都更沉重,他耽于其中,思绪受到侵扰,无法挣脱。不止是他,所有曾抵达这边的巫师都受到侵扰,最后没有一个躲过,全都失落在深邃无比的真理中再无踪影。
好一阵子萨塞尔都站在漫天风雪中毫无动静,直到阿纳斯塔西娅把他连拖带拽拉近屋里,他身上落满积雪,看着好似个长成人形的古树。他注视了一阵这位历史上未曾留下多少痕迹的公主殿下,她的痕迹是如此鲜活,在屋宇中走来走去,满带着好奇心端详勒斯尔的新奇事物。萨塞尔觉得她过得自由自在,比任何人都更自由自在。
就像是在梦里一样,阿纳斯塔西娅从积雪中拾起一朵蝴蝶兰,用双手把它捧起来。除了温暖的雨林,蝴蝶兰本来不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更别说是风雪交加的寒冬了。况且这也是他们在这片大地上所见的第一朵花,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可再没看见一朵。
这花是真实的,可也是虚幻的,它只是因为阿纳斯塔西娅伸出手才出现。在平日里,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发生,但环绕萨塞尔的整个现实都是非现实的,时时刻刻由于他的思绪产生诸多改变。他当时坐在长椅上,那朵紫红色的花在院落中凭空诞生不过一瞬间,距离长公主的脚步也不过一臂远。
目视她微笑着捧起花朵,萨塞尔却无法感到相似的喜悦。人们观察大自然的秩序,得到惊奇,感受喜悦,无论春去秋来还是严寒酷暑,仿佛都蕴涵着充沛的情感,但这一切对他并无意义。
夏日温暖,冬日寒冷,夜晚黑暗,白昼光明,这是现象世界的秩序,可是如果他希望,酷暑时节路旁将铺满冻死的尸骨,炎热干渴也会充斥着整个严冬,夜晚会弥漫着无穷尽的光芒,使人盲目、流泪,白昼的太阳将洒下无尽黑暗,令人寸步难行。冰雪里开放着娇艳的花朵并不奇怪,因为经过他的扭曲,白骨和腐尸也能坐在树下讨论哲理,而活人都会陷入无知无觉的静滞中,度过一百年、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