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地方不怎么暖和。”萨塞尔以尽可能委婉的方式提醒她。
“外面更冷,篝火也已经点起来了。”阿尔泰尔回答说,随手把他破旧的衣物扔向一旁,“用不着这样急着逃跑,毕竟你也逃不出多远。”
“我还以为你会用其他方式回答。”
“什么其它方式?”她饶有兴味地问道,“某些无谓的保证和承诺?是‘我不会对你怎样’,还是‘我带你去的地方有温暖的食物和家’?”
“奴隶贩子们都这么说。无家可归的小孩总是他们的目标。虽然我不是无家可归,但他们也分不出无家可归和离家远行的区别。”
“真遗憾,我不是奴隶贩子,我不会给你任何保证和承诺,哪怕是假的。我可能会伤害你的肉身和灵魂,我可能会威胁你去做自己恐惧的任何事情,我可能会逼迫你面对自己想要远离的任何图景。其中所为无关于恶意或善意,只是对一个未知谜团的探询而已。如果你常常做梦,日复一日梦到自己没有记忆的人,连自己的思维都潜移默化受到影响,你也会这样做。”
“我理解不了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萨塞尔回答,“然而你也可以选择使用谎言和诱骗,不是吗?我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没有其它了。”
阿尔泰尔弯起很好看的唇角,仿佛觉得他这自述非常可笑。“我对很多人都会使用谎言,”她说道,声音很遥远,仿佛在云雾中似的,“连自己也无例外。谎言对我就像是呼吸的一部分。不过,我对你没有谎言和欺骗必要。可以的话,我希望有必要的那天不会到来。”
“我实在听不出你对臆想中的我有何看法,究竟是好还是坏?”
“许多个复杂曲折又荒诞破碎的故事,仅此而已。大约是一个多月以前,我翻到了自己曾经写下的东西。虽然记忆中这些事项不曾发生,不过灵魂深处的感受不会作假......我相信它们是真的。”
“也就是说你相信自己的记忆、经历、甚至是往昔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怀疑’这个词太随意了,萨塞尔,它轻的就像是一根羽毛,没有任何价值。我用我这双脚站在地上,不是其它任何东西。我的使命是去确认、去证实、去寻觅,直到我心中一切困惑都得到解答。”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谈了很长时间,篝火已经熊熊燃烧,将坍塌的牢狱浸染得一片血红。阿尔泰尔说自己是当代女皇的妹妹,在另一个走向的历史中,除她以外的王室血脉都沦为阶下囚,经受审判,死在贵族们支起的断头台下。起初她还抱有复仇的念想,但随着时间过去,人心中的执着就像河滩上的泥沙一样被水流冲走,再也无法找到任何踪影。
当漫长的生命摆在眼前时,她发觉自己必须作出抉择,——要么抓住一种强烈的感情作为依赖,哪怕这感情是欺骗、是虚妄、是信仰;要么就任凭时间长河将她的心反复冲刷,直至任何痕迹都再无踪影。
“我抓住了仇恨,”阿尔泰尔扔了一根树枝进去,“不过这火焰太微弱,用不了多少年,到昔日的憎恨者连最后一点血脉也自然断绝的时候,它就会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