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听听。”她言语中的余裕真不像是人该有的。
“你永远都站在人群外面,只能当一个离群索居的幽灵。”
“人们会给予我礼节和敬重,可是人们会给予你什么,流浪者?”
“当一个地位卑下的人向你下跪,给你礼节和敬重时,他是在展示自己的脖颈、献出自己的生命,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你想,他们就会身首异处。地位卑下的人常说自己是真诚的,而事实是,这样的真诚来自盲目,倘若不盲目,他们就不会对你真诚。”
“你的话语相当奇妙,”阿尔泰尔语气平静,“这时候你又不像是个孩子。”
“如果我完全是个孩子,我现在正待在渔村里等待腐烂咧。许多年后到了死亡的日子,除了打渔的技艺外我还是一无所知,除了村落里的人以外我还是一无所识,等到我见了你,我会战战兢兢地给你下跪,求你不要打扰我平静的日子。”
她的语气更加平静了,“每个人的生命都像松了钟表的发条一样走向终点,世界本身也是如此,生命是秩序,死亡也是秩序。我和你,萨塞尔,我们最大的困扰不是畏惧死亡,而是面对空洞悲惨的生活还能站在这更加空洞悲惨的世界上。你逃离那地方,也许是你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其中的悲惨而已。”
萨塞尔不知道什么是钟表,不过这不妨碍他理解话中的含义。“你觉得承受空洞和悲惨是勇气,”他固执地说,“可我觉得迎着死亡和未知走入黑暗中才是勇气。”
“我一直在做后半句话。”
“这么说来,你是在贬低自己喽?”
“这是自审。”阿尔泰尔说,从他手里抽走树枝,放到自己手心。那双手十指纤长,就像寒凉的冰雪,但它们抽走他树枝的行为让他异常不满。他想去抽另外一条树枝,但她直接把他双手握住了。
“你已经活了几百年,为什么还要跟一个小孩角力?”
“和我谈话的时候,我希望你投入更多心力,而非把心思放在玩树枝上。”
“你这话好像你有管教我的资格似的。”
“我确实有,从你没有尽力挣扎离开我怀抱的时候,我自然就有了,你觉得呢?”
“难道我就非得表现得这么抵触不可吗?”萨塞尔说道,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涨得通红。
“记述中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后,直到你消亡在这世上的前一刻,你都从未脸红过,现在你却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把脸涨得通红,这实在格外有趣。你自己也知道,你没必要表现的这么抵触,可惜你那点固执和自恃高明......怎么说呢?显而易见得过分,几乎是写在脸上了。”
说到这里,她却阖上眼帘,笑了笑,“那个要么满脸空洞要么满脸苦闷的白痴黑巫师已经迎来消亡,现在他成了一个情绪单纯的小孩,相比之下,后者确实更讨人喜欢。”
“我不认为这算称赞,而且你所说的也完全不对。”
“哦?”
“为何你就觉得每个生命必须以消亡结束,而非其他方式?一滴雨露落入海中,这难道是消亡吗?一个音符融入乐章,以一千种不同的方式演绎,这难道是消亡吗?如果你认为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对你有独特的意义,那我就是一种演绎的方式,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你现在离我这么近,就是因为你相信了这事,只是你没有承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