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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塞尔说不清他俩在囚牢里共度的夜晚有何意义,也想不通他俩究竟算什么关系。但有件事可以明确,他确实从她的怀抱里体会到久违的温暖,可他要走的路却不归他来决定了。人和人共处时得到的温暖仿佛和自由是相悖的,这事真令人痛心、困惑。
阿尔泰尔声称她要去当今时代的王宫,萨塞尔没有深究她的目的,也没问她要怎么面对另外一个自己,——他没心力在乎这些事。
旅途开始后,他经受了意想不到的折磨。以往的旅途中,他可以穿行在街道巷弄的砖石上,行走在若干时代以来人们修建的大道和小路间,可以决定怎样休息、决定怎样前行、决定自己该走多远的路,现在,他却必须跟着她跋山涉水,耗费漫长无比的时间穿越这片大陆最险恶的山脉、最崎岖的峡谷,感受这世界上最恶劣的气候。只消过去了一天,他的脚就麻木得不像是他自己的脚。
当然了,阿尔泰尔绝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当他失足在泥泞中滑倒的时候,她甚至都不会伸出手来扶他一下。
虽说沾了满身的泥泞脏污,萨塞尔还是要跟着她长途跋涉。此时正值初春时节,晨曦本该带来明媚的阳光,将一切阴影都驱赶至远方,届时,痛楚和忧愁都会逃之夭夭。事实上他却走在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高、最陡峭的山脉上,被迫感受这季节最寒冷刺骨的温度。
群山不仅头戴白色冠冕,环绕顶峰处也尽是鱼鳞般的积雪,直至云雾缭绕的山腰。凛冽寒气笼罩着目光所及的山路,以其无穷尽的力量奔流而下,仿佛一条茫茫冰河冲刷他的身体,带来钝刀刮骨般的痛楚。
潮湿的寒气充斥着他的肺,除去凝着露水的杂草以外,四下只有一片苍茫的白色,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走在天上的云雾中。
当行走逐渐成为攀爬,滑倒的结果也不再是摔得满身泥泞时,阿尔泰尔终于记得对他伸出手来,免得他从陡峭如刀锋的岩壁坠下。萨塞尔长年流浪在外,他对危险的评估相当敏锐,如果没人能提供帮手,这山崖他绝不可能活着登上去。用不着攀登一半路程,他就会体力耗尽,接着摔入谷底,撞成一堆不成形状的烂泥。
当云雾不再是环绕身际时,他们终于抵达相对平缓的山坡,此时往后方张望,只有无边无际的云蔼缭绕,更远方的一切都像是朦胧的幻景。此时山势已经不再陡峭,但阿尔泰尔还是没有放开和他相握的手。萨塞尔本以为这多少有些温暖的情感在内,没想到等他们遇到一个特别宽的险峻罅隙时,她提起他的手臂,径直把他给扔了过去,好似抛出一条小狗。
当阿尔泰尔也从罅隙跃过时,他甚至没有体力挣扎着爬起来。
“你不是巫师吗?”萨塞尔无比艰难地提问道。这句简短的话让他喘了一分多钟。
“我不是巫师,而我在重历那些年我曾经过的路,你和我一起走。”
“哪些年?”
“王朝灭亡的那些年。”
“意思是你在给自己找罪受。”
“有段时间我们不分彼此,失去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距离、界限、差异,我们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其中的哪一个个体。倘若事情继续下去,将不会有萨塞尔,也不会有阿尔泰尔,有的只是一个畸形的意识结合体,以你、我两个本质为一的形象在这世上行走、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