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自我沉浸在无谓的情绪中,譬如情与爱,譬如过度的焦虑,譬如对太多事情忧心忡忡,太过关注他人之事,身体会逐渐陷入虚弱,精神也会疲惫病倒。如此一来,连正常的生活也难以维系,更遑论是探究巫术之理以求取自由。她当年陷入病态和绝望已久,正是依托昂卡才得以拯救自己。
从这神圣的恍惚中,人们能发觉意识不等同于自我,发现意识可以自行其是,这意味着控制身体的生理性智力也同样自行其是。也正是从这神圣的恍惚中,清醒时总想操纵她生命的干扰性因素,——自我,终于远离了她。无论心灵的刺痛、刻骨铭心的回忆,亦或安慰性的舒适感都不能再影响她一丝一毫。
菲瑞尔丝飘出她为保护自己构筑的冰城堡,飘向一座断崖边缘。距离冰封的湖泊不远就是无边无际的黑色玄武岩和褐色荒漠,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险峻的高峰在狂风中呈现出朦胧的紫色,显得荒凉死寂。零下七十五度的寒风吹打着脸,像是冰凌在扎,悬崖下也并非峡谷,而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坑洞,交织着蓝色、黑色和褐色。
那是陨石坠落遗留的痕迹,放在天球上足以毁灭整个赛里维斯。那些交错的色彩无比瑰丽,黑色的玄武岩本就是一种热情洋溢的色块,其中还错织着另外一些更加瑰丽的黑色和褐色条纹,以至于令她难以相信这不是一副伟大的画作。
困扰自己的记忆不复存在,她浑然忘我地凝视着这些色块和条纹,似乎凝视了极长的时间,然而她根本无意命令眼前所面对的究竟为何物。当自我和意识重合时,也许她会认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残缺的陨石坑,目睹到一个残酷的毁灭痕迹。但服用昂卡之后,概念会被吞噬,只残余知觉对象本身。
和以前服用昂卡的感受一样,她完全、彻底地沉浸在凝视中,而她真实所见的一切深深震撼了她,令她根本无法意识到其它任何东西。深蓝色的陨石坑洞、黑色玄武岩、褐色沙砾,乃至阳光、阴影和寒风,诸如此类,不过都是些名讳和观念,不过都是些冗长的语言,除去物质上的实用性目的以外毫无意义。
菲瑞尔丝放松自己,循着引力向下坠去,在距离坑洞表面不远处蓦然落入海中,飘在发咸的水面上。那位公主殿下的精美绝伦的雕像和画作都在海中浮沉,随着海浪的波动忽远忽近、忽上忽下。这种景象美得无法形容,而阿尔泰尔的艺术造诣正是这美妙的感受中最美妙的一部分,——甚至美得近似于恐惧。
这是引导,在引导中无需在意外部世界的变化,也无需在意身处之处的异常。她受到引导,离开天挽星散发着光辉的表层。暴雨刚过,晴空万丈,在云层之上悬挂着一道道绚丽的抛物线,大海的弧度也顺着彩虹弯曲过去,闪烁出琉璃的光芒。
大海包围了她。
一会儿之后,眼珠大小的雨露从弯曲的海面中、从每个方向朝她落下,涌入她的视野。它们的生命力如此旺盛,表现出非同寻常的魅力和热情。菲瑞尔丝注视着它们,正如它们注视着她一样,她在那些完美的弧线中发现了错综的光与影,正交杂在神圣的反射和折射中,映照出了整个世界。
菲瑞尔丝悠然迈出步伐,踏上赛里维斯的街道,一辆辆卡车停在道路边上,一艘艘飞艇悬浮在云层中。一看到它们,在她意识中就涌起一种庞然的戏谑之乐。从它们精心建构的身形和色彩中,洋溢出了何等的自鸣得意和荒唐自满,而这恰恰令人觉得它们背后的设计者是何等的可悲又可笑。人们造出这种东西,完全依照着自己的审美,也完全依照着自己的形象,最终却拼凑出一个个丑陋的悲剧。她为此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转过身去,回到屋中,卡文迪许家的晚餐时间到了。她坐在桌首,并不带有太多兴致地注视人们用餐。她注视着失去爱人后郁郁寡欢的伯娜黛特,注视着她还只有七岁的女儿戴安娜。然后,她从跨海的航线抵达贝尔纳奇斯,投身于战乱中,她参与奥韦拉学派的初建,帮他们签订了一个王朝的契约。
昂卡的药效正在减退,但是花园舞会中的花朵们仍然盛开着要成为超自然之物,拥有超自然之美。她轻而易举就看透了人们眼中的真相,看透了他们乏味的渴望和追逐,但在她眼中,唯有那些绚丽、迷幻、神圣的花卉树丛。她和他们跳舞,戴着花朵装饰的冠冕笑着,跳着,唱着,成为了人们选出的最引人瞩目的舞会女王。然后她悄然离开,正如她当初悄然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