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们未必能期待以自己的作为改变命运的际遇,一如满目疮痍的大地将它饱经沧桑的面孔迎向太阳,天空却以酷烈的暴风雪回敬。从此处往远方眺望,万物都变得苍白一片,影子则都是阴郁的深蓝色,在地上长长地拖着,遮盖住枯死的灌木丛。云层低垂,如同往湖泊中倾倒过牛奶,在水一样的雾中四处逸散。风吹得很剧烈,树枝都凄凄切切地摆动不止,仿佛快要倒下。
一些事情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萨塞尔本以为它们仅仅是一段难忘的小插曲,等一曲终了,它自然会离开,如同擦肩而过的冬日。他可以遗忘,可以放下,可以专心于历史的变迁和命运的际遇,可以觉得不管事情发生与否未来都不会改变。可是等他驻足在冬日的湖畔时,他实在很想找人倾诉说,在他碰到它的一刻,它是如此可怜又如此欢欣。
他本来以为她所谓的梦是要梦见为人的。
时至如今,萨塞尔依旧不知道那堆化身为人的树木枝杈是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灌木丛下的蝴蝶幼虫大抵就是她寄托的新生,毕竟,人们也没法在深冬时节看到这样的小东西了。它侧身躺着,背部浅绿色,腹部灰白,覆满枝杈和藤蔓的纹路,在这寒冬的风雪令它格外显眼,竟有些像是从异域而来的生物。也正因天气严寒,它活动得缓慢迟钝。
萨塞尔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他走上前去,坐在地上,把它从雪地里拿起来,放在手中,虽然最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等它睁开眼睛向他看来时,他从中感到了信念。很难说为什么它眼中会有信念,但它的注视似乎比狂欢节日里大多数人都更像是人,坚信着最恶劣的时刻已经过去。那眼神像是在说,“我已经尽力振作起来了,我在这边做了一切我能做的,现在轮到你了,该你把我握在手中了。”
确实如此,想到她当初祝福自己不会老去,萨塞尔就觉得怪异。那时他还以为这不过是句场面话,一个空泛的祝福,和对爱情寄托的愿景一样值得怀疑,结果她的祝福竟然成了真实。如今自己还是个可怜的小孩,身体未有任何成长,每过一年,他站在友人面前时都要更尴尬一分。
若是春夏的季节,可能萨塞尔会把她放在自然中生长,但这寒冬酷烈无比,她看起来也只比普通的蝴蝶幼虫体型大了少许,通了点人性,他似乎也只能带回房间抚养了。他把手指抵在她脑袋上触碰了一下,那两条粉红色的触须竟然扬了起来,他更加不好弃之不顾——也许待她化茧成蝶,她就能解决困扰了自己很久的身体成长问题呢?
萨塞尔思前想后,心想他这段时日实在像是在开动物园,一个性格像狗的无魂异种,一只随时可能会择人寄生的蜘蛛,两头相互共生的冰原白狼,如今还得加上一条不知会变成什么的蝴蝶幼虫。
话说回来,她新生后看起来确实通人性,但很难保证她记得什么、知晓什么,甚至她的人性止于哪种地步都是个未知数。毕竟,世上的狗也大多都能称作通人性。然而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她本来可以作为人类出生,在一个可能平凡也可能是王公贵族的家庭安然度过一生,结果却当了个幼虫吗?她莫非是觉得自己和蝴蝶幼虫有什么特殊的缘分?亦或是从树木枝杈的视角来看,人和幼虫其实没太大分别,甚至动物们其实都没太大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