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似乎变轻了,骨头像是软布编织的,血肉仿佛是蓄积在布料上的污水和泡沫,勉强用精神给拧在一起。他的皮肤脆弱又发脆,和绷紧的蜡纸没什么差别,似乎一碰就会撕裂。
整个虚幻的世界都绷得极紧,伸出手去无法触摸到任何物体表面,却偏偏给人以极端狭窄的感受。萨塞尔觉得自己的意识被拉长了,扯出一条压抑的细线,往前方延伸出去,穿过遥远的时空距离。
他扭动身体,想要抱住灰狗的脖颈,以免他俩在此失散。他感觉毛绒绒的爪子在自己脸颊上拍打,就像唱手拍歌谣。不过,他无法看得到对方,——他无法看到任何事物,连彼此之间的触觉也轻微而难以察觉。
他们似乎处于空间的褶皱和时间的间隙内,不仅神经迟钝麻木,灵魂的感受也和肉身隔了层阻碍,仿佛浸没在缓缓涌动的油脂中。在这漫长的一刻,萨塞尔忍不住琢磨,如果他身处的场所是从此世往外域去的通路,往昔的历史却又无法记录外域,如此一来,它究竟记录了什么?
历史空间的构成会支离破碎吗?亦或时间的走向也会变化无常,无法以人类的理性度量?如果他像个无知的小蠕虫落入大漩涡一样落入时空的罅隙,他又怎么才能出去?
不能怪他胡思乱想,实在是菲尔丝跟他念叨了太多她以为是常识的知识。
现实的薄膜忽然撕裂,萨塞尔觉得自己像是一根刺被人从血肉之墙里挤了出来。他踉跄跌倒在崎岖的地面上,脚下黏稠潮湿,浸满了油污、血液和垃圾的混合物。他捂紧额头,闭着眼睛,喘息了很久,强烈的晕眩感才逐渐消退。
他没法分辨四周,只觉得头晕眼花,意识浑浑噩噩。腰间的铁链已经不知所踪,灰狗也不知道被抛去了哪儿,反倒扎武隆的剑像有自我意识一样刺在他面前的地上,实在是匪夷所思。扎武隆的剑......为什么总是扎武隆的剑?我又不能和它结婚。
算了,至少可以防身。
我得找个地方睡一阵,萨塞尔想道,意识时间的流逝似乎和身体相差很远,他的肉身极度疲乏,酸软发涩。
很难描述附近的地势环境,至少以他的见识完全不可能。萨塞尔步履蹒跚地穿过街道,下意识环顾四周,一切建筑的风格都和他旧有的常识差异巨大。一条白线烙在比石板都要平坦的道路上,比尺规划出的都要笔直,匪夷所思的栅栏以钢铁铸就,材质比凡世的绝大部分兵刃要都更坚韧,绞刑架一样的石柱顶端承载着球形的玻璃,宛如公牛的眼珠一般诡异。再往前几步,一个巨大的方形黑铁块废弃在路边,里面陈列有两排皮革座椅,似乎很适合靠在上面安眠。
当真适合吗?
话说回来,这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四周的城市寂无一人,建筑也废弃已久,完全是座废墟,天上阴云密布,透着灰蒙蒙的暗光。空气很糟,可能比巫术洗礼过后焦烟密布的战场都要难熬,四处弥漫的尘雾令人呼吸不畅,差点把他给弄晕过去。这地方遗留的人类痕迹比萨塞尔曾经去过的每个城市都规模更大,但是这地方死寂的程度只有无人的荒野能相比较。他觉得自己能听到零碎的声响,恰似城市的低语,然而脚下的地面纹丝不动,灰尘都未有颤抖,他又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