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的口粮完全断绝后,他们便开始捕猎流浪的猫狗,最后为了充饥,甚至连老鼠和爬虫都不放过。很多过去躺在城市地表的流浪者都涌进黑暗的地底,在泥土里挖掘,在下水道里刨坑,指望找到残缺的块茎,指望刨出能吃的生活垃圾。他们啃光了地底甬道里的荆棘和藤蔓,刨光了地上的野草,抓完了到处逃窜的老鼠,乃至扒掉了骸骨的皮革煮食,只求平息饥饿。
饥饿让曾经可称地底迷宫的地方失去了一切神秘感,或者说,所有可称神秘的都在这疯狂的饥饿前失去了神秘感。他夜晚途径巷弄的时候,能看到骨瘦如柴的流浪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蹲守逃窜的老鼠。这些被遗弃的人个个浑身污垢,满脸愁苦,眼神呆滞,动作迟钝地像是蜗牛在蠕动。他们遍布在地道和角落里,仿佛一群无言的怨灵。
萨塞尔能看到他们迟钝地在地道和下城区四处奔走,却唯独不敢靠近兵营和环形城市更高的区域。
谣言说这些人里混进了间谍和心怀不轨的邪教徒,谣言还说有人会在死寂的深夜杀死同伴,以平息疯狂的饥饿,但不论如何,在城市上层的人来看,这是必须得到执行的决定。
散布谣言也是必须执行的决定。
据薇奥拉说,之前外来的难民曾联合失去希望的贫民发生过哗变。他们冲击街道和城镇,不仅要求在卡斯城的子民间平等分配粮食,甚至有人还要求直接对帝国投降。理事会则派遣驻军毫不留情地给予镇压,骑士们被派去用剑把暴民赶进地底甬道,甚至不得不杀了一批违反命令的士兵做警示。哗变者的头领被捉起来扒开肚皮,掏空内脏,和身体串在一起吊在城门上。
大贵族们明白,他们的港口被封锁,他们的商路被帝国截断,连苍白峡谷的居民也被虫人杀得干干净净。他们要守住城市,但他们的粮食有限,所以必须有人被牺牲。
必须有人被牺牲。
死亡把苍白峡谷的贵族们当作圆心,沿着这座环形城市彼此嵌套的结构划出一个又一个同心圆,一个比一个更大,一个也比一个更血腥。最先涂抹掉的圆环正是卡斯城外的村落,然后涂抹掉的圆环则是对城市防卫毫无意义的贫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的生命就像这座城市本身一样,是按照地位发放的配给品。
当他们走到萨伊克无人看管的入口时,萨塞尔瞥见有些面容枯槁的病人堆在角落里,发出神志错乱的哀嚎。他能闻到腐烂躯体散发着的坏血病的味道。臭气在蔓延,吃老鼠和死人带来的不仅是饱腹感,也有疾病和瘟疫。
他对此无动于衷,巫师向来擅长控制瘟疫,这就是为何贵族们不把死人当回事。但那声音却让薇奥拉停住了脚步——只是片刻,很快就被他拽走了。
他们走下阴暗的地道。
“有时我会想,老师......”薇奥拉仿佛被剧烈的罪恶感攫住了,“明明有这么多人在城市里承受苦难,我却在教堂里为了和您的关系而陷入快乐,甚至感觉到过去从未有过的完满。我沉迷于当下,忘记一切,只记得呻-吟、亲吻、触摸和爱-抚,只记得您的味道,只懂得为自己微小的伤痛自怨自艾。可现在,当我来到这个我往来过许多次的通道时,我却又感到难以自制的......”罪恶感。